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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诗之“光照”及“治疗”作用>——兼读北岛诗歌

朱巧玲 发表于: 2008-1-22 22:29 来源: 今天

<读诗笔记:浅谈诗之“光照”及“治疗”作用>
——兼读北岛诗歌
        在华莱士.史蒂文斯的诗歌中经常出现治疗一词,如:“大地的治疗”或者“这是叶子的和大地的/以及我们自己的治疗”。而诗歌是否有治疗作用呢?我的理解是能够引起或触动人类心灵的振动和共鸣的诗歌应该是一根琴弦拨动我们最敏感和脆弱的那部分神经,或者是一根针唤醒我们内心深处某种久违的情绪和痛感,继而对这种情绪和痛感展开拯救并最终使我们清醒,意识到我们其实并不是彻底孤立的,而是有着某中精神火焰可以照亮从而获得精神慰籍和心灵上的安定的。这种火焰就是诗歌,诗歌通过呐喊,抒情,叙述等方式直接抵达人的心灵深处,最终对人类麻痹和冷漠的心灵进行“治疗”。能够有这么强大的心理学暗示和治疗功能的诗歌是非常罕见的,在中国现代诗人里面,只有北岛的诗歌有对人类的心灵起到治疗的作用。“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 一切信仰都带着呻吟/ 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 /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一切》,作为具有高级思维的人类,或多或少都有精神上的缺失或情感上的一些需要,这些需要并不是现实中的某种物质或事件能够满足,所以就需要有强大感召力量的文字上的或者精神上的东西出现。当我们阅读北岛的诗歌,他并不是在虚拟精神上的乌托邦,不是让人沉迷和幻想,而是源自我们生存的某种境遇,唤起心灵的良知和潜意识里的希望,让人类对自己进行反省和领悟的过程。我觉得人类真的是一种非常孤独的物种,上天为此馈赠给人类一种释放孤独的方式:诗歌。写诗和读诗都是一种释放孤独的过程,也是释放能量和接受能量的过程。北岛是站在孤独最顶端的那个诗人。我已经无从探知当初写下这样诗歌的北岛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但是作为经典留下来的诗歌可以准确地映射出他在那个时代所处的语言的巅峰绝境。
       我是这样理解诗的,它存在于宇宙万物中,在一切人类社会之间。但是上天只给予了极少部分人能捕捉到这些诗意并把这诗意转化为诗歌的能力,所以存在于世界上的诗人是上天给予人类弥足珍贵的馈赠(这里的诗人是真正意义上的诗人,而不是随便把文字分行的伪诗人)。当诗人北岛把那么多优秀的诗歌奉献出来时,我想对于诗歌读者和信仰者是具有相当大的光照作用和指引作用的。“风掀起夜的一角 /老式台灯下 /我想到重建星空的可能” 《重建星空》。(在今天论坛看到北岛重出诗坛,我就想起了他这句诗),或者在这个诗歌被蒙尘已久的年代我们真的需要重建一片蔚蓝的星空,重新树立我们的理想和信仰。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诗歌中又被诗歌遗忘并遗忘着诗歌。而诗歌是治疗人类心灵创伤的良药,北岛的诗歌从某种意义上说抚平了我们这一代人(70年代出生)的受伤的心灵。这一代人从出生就在和平年代,没有遭遇政治和经济上的压力和苦难,没有真正的政治和战争的大背景的冲击,但是在这一代人会更加直接面对生命和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样更深入到脊髓的命题。这样的问题是在宗教和现实中都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答案的,所以当我们在成长的路上遭遇到诗北岛的诗歌,会觉得精神上得到了解放,会有一种归属感和光明感。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之前, /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回答》这首《回答》当初是怎样引起一些人心灵的震撼我并不知道,但是2005年我开始研究现代诗歌时,几乎被这首诗歌照亮。从那一刻我知道心灵被唤醒了,北岛的诗歌是一个巨大的磁场就那样把我吸入到诗歌的场中,并为此付出了这三年对现代诗歌痴迷不悟的代价。上天只给予极少部分人拥有诗歌写作的能力和才华,而北岛是这少部分人中的极品,他的诗歌出现在这个时代是上天给予我们的弥足珍贵的馈赠。我不能在这里累赘地叙述北岛诗歌中具体的技术细节以及他庞大的密码式的语言系统,是因为单就诗歌技艺和语言的掌握对于研究一个大诗人来说不显得那么重要。我们在诗歌中看到他的精神的火焰并运用这火焰照亮黑暗的行程才是我们需要从中获得的“治疗”。或许可以这样说,诗歌是一种“类宗教”的存在形式,是人类可延续的一种精神火焰。但是诗是不同于宗教的普遍拯救的终极意义,它不是普渡的工具,也不是心灵的避难所;诗是人类文明和精神的一种提升和捍卫,只有真正懂得和进入诗歌中的人才能通过诗歌获得拯救和安慰。海德格尔说:“诗,是人类最后一个上帝”他把诗歌提到一种宗教的高度是不无道理的。但是诗歌绝对没有宗教上的消极作用而是人作为高级动物所必须的一种精神食粮,可以说从人类开始有思维和语言就开始有诗歌存在,诗是思的一种形式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
      在我们的生命中,大部分时间是犹如一潭死水的,只有极少数时刻我们遭遇到诗歌,那种具有神性的光芒会让我们在某个瞬间获得生之喜悦,并因这片刻的光让平常暗淡的心和生活中的琐碎获得了诗学上的意义,这不是一种“玄学”,是诗歌给予我们确凿实在的感受。在颤抖的枫叶上/写满关于春天的谎言/来自热带的太阳鸟/并没有落在我们的树上/而背后的森林之火/ 不过是尘土飞扬的黄昏《红帆船》我喜欢北岛这样的诗歌在于它带来的意向之美和纯净之美,诗歌越是接近事物的本质,就越能升华出美和诗意。诗歌存在于感受之中,任何具体的分析我想都是在做一种徒劳的功课。但是诗带给我们的感受却是真实和可能的,当遭遇一首好诗,是因为它通过语言抵达我们从未能够言说的一种体验和触动,从而让我们豁然洞开感受到诗之光芒以致于遗忘掉痛苦和悲伤等现实中积郁的一些情感因素。这就是诗的魅力,它无边无际,内涵万物洞穿一切而一直在我们身边从不曾稍离。
      当痛苦的拷问和怀疑来临,我们如何像但丁穿越炼狱般经历这一切,我们如何穿透无垠的黑暗让眼前出现光亮和希望?“我,站在这里/代替另一个被杀害的人/为了每当太阳升起/让沉重的影子象道路/ 穿过整个国土”《结局或开始——献给遇罗克》这样的诗的背景是同构于死神终极黑暗形象的时间体验,通达人类超验的纬度。这是一首直面个性精神的沉沦、澄明与拯救的超验之诗。是诗人人格通过语言散发出来的力和精纯的火焰,它要拯救的是终极的描述和本源的母语以及内在的心灵。阿莱克桑德雷曾说,“一些诗人专注于人类心中恒久不移的东西,专注于能使我们凝聚在一起的本质,而不是使我们分离的细节。而当他们眼见人类陷身于现代文明之际,也能感受到从那破烂的衣衫下闪射出不可改变的纯洁的赤裸。爱,悲痛,恨和死亡,是千古不易的。这些诗人是主要的诗人,他们面对人性中一切是原始的、本质的事物说话。”北岛的诗歌从根上散发的来的火焰是有着强大的生命力的,而且在他的诗歌中不止一次出现光照,他试图用这些光照来振救什么呢?我想这是不用追问和回答的问题。“于是你吹出一颗金色的月亮/冉冉升起,照亮了道路”《在我透明的忧伤中》“在黑暗中划亮火柴,/举在我们的心之间。”《是的,昨天》由于诗提供给诗人一种得以回忆的方式,或者“惟有诗能够回忆”(海德格尔语),所以诗人很清楚自己需要的精神背景和自己诗歌的使命和要抵达那里的。北岛几乎是强行地用肯定性的词语地撕破黑暗让火焰温暖到每一个读他的诗歌的人,诗歌中呈现出来的人文关怀是一种终极关怀,最终呈现的是诗人内心意念的强大和广阔。
      维特根斯坦说:“把精神说清楚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另一方面又说,“我们是语言的欺骗性力量的俘虏”,在我看来北岛的诗歌几乎敞开思想的大门直接语言勾勒出精神的向度和纬度,或许他就有把精神说清的能力,他的诗歌经过语言的重组和搭配让诗最终呈现出生命力和弥漫着神秘诱人的色彩:“你走不出这峡谷/在送葬的行列/ 你不能单独放开棺木/与死亡媾和,让那秋天/ 继续留在家中/ 留在炉旁的洋铁罐里 /结出不孕的蓓蕾 /雪崩开始了-- /回声找到你和人们之间 / 心理上的联系:幸存 /下去,幸存到明天/ 而连接明天的/一线阳光,来自/ 隐藏在你胸中的钻石/罪恶和钻石 /你走不出这峡谷,因为/被送葬的是你 ”《回声》“一线阳光,来自/你隐藏在胸中的钻石”,里尔克有句诗和北岛此句诗歌异曲同工:“但你身上长出/比太阳更高的东西”。我们这一代人身处和平年代却同样有着一代人的漂泊特征和颠沛流离,同样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需要精神的光照,同样能在某个片刻看到诗,看到诗歌后面更加盛大和丰盈的内涵,同样可以面对死亡的恐惧。“被葬送的是你”生命最终的出口是死亡,当我们死后,我们的伤痛会得到彻底的治疗,灵魂可以彻底安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在活着的时候听到死亡的回声,从而会更深刻地感受到生存的光芒和生存之意义,诗歌之意义。
        而诗歌之意义在当下先锋诗歌和后现代诗歌强烈的冲击下似乎显得不再那么重要,而再次讨论诗歌的光照作用和治疗作用也似乎是显得观念陈旧。但是我个人始终坚信真正的撞见本源诉说的诗歌一定是能穿越时间和空间,经得起考验和磨练获得最终的诗歌的生命,时间是最好的大浪淘沙的工具,会检验出一切真诗和非诗的因素。中国现代诗歌从二十世纪初出现白话新诗以来,“经过诗人们的不断的形式实验和意识提升,穿越了存在主义人本关怀、现象学悬置处理、语言学转向等达到伽达默尔哲学解释学倡导的“自我理解”境界。”(匙鸣语)”从这个意义上说,一切诗歌外在的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它本质上的内涵。我再次坚持认为诗歌一定是存在内涵的,它不是某种颠覆和极端,是实实在在能感受和触摸到的一种语言,带给我们的是美和震撼。“在拉姆安拉/死亡沿正午播种/在我窗前开花/抗拒之树呈飓风/那狂暴原形”《在拉姆安拉》。诗是一种极端的语言能呈现出事物最极端的原形:用飓风抗拒死亡?还是死亡本身就是一种生命形式,可以播种开花到成为具有飓风般品质的树?北岛的诗歌仍然在阐释一种生存的本质而他的诗歌语言在经历多年的沉积之后重新散发出一种粗砾的坚硬的光泽。这是我读到北岛近作的一种最直接的感受。在他的诗歌中再次出现死亡这样的词汇,我想死亡是生存的最后一道澄明之光吧,它静静地笼罩着我们,引领着我们走向诗的核心走向我们能达到的生命的本源之境。

[ 本帖最后由 朱巧玲 于 2008-1-22 22:30 编辑 ]

最新回复

朱巧玲 at 2008-1-23 21:33:27
提请北岛老师批评)
北岛 at 2008-1-23 21:44:06
写得好,对我自己有很大的启发和鞭策。只是由于写我,反而不便多说。容我细读后再回复。
小杨柳 at 2008-1-23 22:45:11
“诗是一种极端的语言能呈现出事物最极端的原形:用飓风抗拒死亡?还是死亡本身就是一种生命形式,可以播种开花到成为具有飓风般品质的树?北岛的诗歌仍然在阐释一种生存的本质而他的诗歌语言在经历多年的沉积之后重新散发出一种粗砾的坚硬的光泽。这是我读到北岛近作的一种最直接的感受。在他的诗歌中再次出现死亡这样的词汇,我想死亡是生存的最后一道澄明之光吧,它静静地笼罩着我们,引领着我们走向诗的核心走向我们能达到的生命的本源之境。”

我更喜欢楼主这一类型的文章。真正的诗人是不多的,真诗人给人的东西不光是诗歌,还有人格精神。我一直相信真诗人的人格力量与其诗歌两条同时延伸的线。问好楼主!
朱巧玲 at 2008-1-24 21:25:18
谢谢北岛老师和小杨柳斑主.
朱巧玲 at 2008-2-16 22:22:55
一直没等到北岛老师的回复哈)

QUOTE:

原帖由 北岛 于 2008-1-23 21:44 发表
写得好,对我自己有很大的启发和鞭策。只是由于写我,反而不便多说。容我细读后再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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