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小语

　　一

　　我病了：双膝酸软，连同那条人赖以区别于动物的脊椎，整个人都软得象一团稀泥；而那阴囊，更如布袋般低垂在胯间，无法摆脱阳萎的阴影。眼前没有小径分叉的花园，白茫茫的雾迷蒙了我的眼球；若有还无的脚板，更是失去了连续叩击地面的动力和勇气。
　　一切仿佛都在空中漂着：我想我该是病了。
　　爱惜我的人陪我去大大小小的医院，让我在林林种种的医生和仪器之间穿行，给我一张张诊断书：异口同声，它们都说我不仅正常，而且比一般人更加强壮。
　　爱惜我的人，连同我自己都傻了；这世上，难道还有检查不出来的病吗？这世上，难道还真有什么灵魂在我身上作祟？可恶！
　　在空中漂着的感觉我已厌倦，地上却没有我着陆的飞机场。
　　我感觉自己气数将竭：油箱里面越来越空，航线却越来越多越来越乱：它们已然在我的天空纵横交错成一张蛛网，透明的丝线看不见却粘粘乎乎。
　　偶尔我也会感觉自己行走在大地之上。
　　象一片被风裹旋着在天地间翻滚的树叶，朝哪个方向取什么姿态，全不由自己：我只是被动地活在这时间的两岸。
　　我病了，却不知道自己所患何病，更不知道那可恶的病菌藏身何处。我病了，他们却笑吟吟地宣布我非常地健康。
　　谁来救我？

　　二

　　在白天，我睡着了。
　　我梦见自己被绑在一张大床上。
　　岂止是五花大绑；无数条绳索，看不见却粘粘乎乎地在我身体里面穿梭和结扎。它们穿梭和结扎的手法是如此巧妙，我只能靠自己不能动弹这点来断定：在我身体以内已经有无数类似的丝线存在，我已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所控制。
　　特别可恶的是其中有那么几条丝线，竟然趁我睡着的时候，将我的阴茎层层包裹了好象一个厚厚的茧。无论我往哪个方向稍稍一动，那根部就会传来一阵阵疼痛；这，让我恍惚间明白：那些丝线不仅包裹了我的命根子，还将那茧和我的神经末梢紧紧联系起来了。
　　在梦里我不知道恶作剧的作者是谁，只是模糊地记得，在粗鄙的乡间似有此种事情，但即使那些粗鄙的乡下人也知道将那丝线适当地松弛和解脱，而我现在是在小康的文明的城市啊，那些丝线却不肯放松更不要说将我解脱了。
　　因此我挣扎，因此我疼痛，因此我渐渐麻木了；麻木了之后，我在朗朗明日下将自己感受到的认定是一个梦：虽然我有将它视为虚无的权利和能力，却不能导演自己。
　　无数次地疼痛无数个伤疤让我得出了一条经验，而这经验对于我的未来毫无意义：它们不想我死去也不想我醒来，它们只是想我睡想我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要我热爱那死亡一般的静和虚而达到顶礼膜拜的地步。
　　汗水淋漓地坐在床沿，我发出了一声冷笑。
　　夜，还是夜！

　　三

　　大地是床天空是床大海也是床：想打磕睡的人太多了，更何况还有种类繁多品性各异的花花草草。仅有那些小床是不够的，为了应付那突如其来而绵绵难绝的睡意；我们必须将天空大海和大地全部开辟为旅舍，在其中铺架好一张张便于人们做梦做其它事情的床。
　　在床上能做多少惊心动魄而又不为人察觉的事情啊！夜色朦胧里，你可以在它温柔的怀抱里放心地咬牙切齿作饮食状，可以大声地说梦话，流那有点异味的口水；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做爱：只要你做爱时不动那些丝线，你甚至还可以一次次地达到销魂蚀魄的高潮。爱是多么美妙的字眼啊，那些丝线的包裹之中就蕴涵着一种爱；更何况一张床就能做出那么美妙的字眼。
　　做爱与做梦之间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能在最短时间内把人弄的稀里糊涂而不知身在何处心在何方；除此而外，它们都是方便，省力而又极具可行性的，非常符合市场经济的规律。。。若非如此，那些人又怎么会嗜床如命嗜睡如明嗜爱如命呢？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互相联络着日以继夜地制造床制造一个个旅社呢？
　　能攒到人们眼球和钱的人是聪明人；聪明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所有人都睡着了，只有他自己醒着。但是，可惜的很，这世界上还有傻瓜。他们不睡；他们总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到处串门，有时还大违聪明人的意思竟然敢睁着眼睛说话！这有点大逆睡道；睡道中人自然有意见，被聪明人那么一唆使，矛盾就开始产生和激化了：你看，矛盾就是这样诞生的，多省力。他们睁着眼睛说说话还可以，大不了聪明人号召那些睡道中人睡得深点；但他们居然还想换旅社还想掀床，这就不能容忍了。醒着的人和睡着的人之间就发生了战争：一个要将床板翻过来看个究竟，一个只想把床板放平了睡他的觉；那张破床板就在两个人手上象一把锯子一般，一会儿被扯向这边，一会儿又被扯向那边。夜色朦胧中，这样的好戏一台连一台地在天地之间上演。
　　傻瓜就是傻瓜。无数次的掀床经历已使他们明白：掀去一张床板，别的床板依旧会层出不穷，就象那菜场里面的千张，扯去上面的一层还有下面那一层，那睡意依旧会象大江水一般绵延无绝；但他们却依旧要去掀，总觉得能从那条死去的河流边上翻寻出一只大螃蟹来，而他们掀床时掀起的风，能使睡意稍稍减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