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梁立俊：鲁迅、《药》及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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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迅、《药》及其它

                                                                             梁立俊



鲁迅的小说，我最不爱读的是《药》。这篇小说太阴暗了，我无法承受其中散布的坚不可摧的黑暗。夏瑜是一个革命者，但是他的血却被当成一剂假药，最终没有治愈那个得了绝症的华小栓——鲁迅一定是拿那这个小孩子的病来暗喻当时中国的病症的！100年前，一个革命者、烈士，她是替这个国家受难的人，但是她的血却被自己为之受难的民众吃掉，这是一种多么绝望的麻木与悲哀！但是，我不喜欢读鲁迅的《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那种坚不可摧的黑暗，今天——100年后，仍然在我们的周围密布。说实话我不愿正视现实，或者不相信这个现实——而又无法躲避！

七、八年前，我到上海读学位。我是想回到校园，偷身到“崇高”的知识界，说实话就是想安安静静地在学校混口饭吃。但是，有一次上课，一个当红的青年经济学家竟然用嘲弄的口吻谈论他的同学——一个刚刚被驱逐到国外的女性学者。他鄙夷地说：她到美国会饿死，除非乞讨。我当时的震惊不亚于当年看到中国人鉴赏自己的同胞被杀头的新闻片的鲁迅。我当时想，这样的学者也算是有茁壮的身体和健全的智力了，但他的脑子里装着一葫芦大便，中国这样的精英再多顶个屁用啊！他们不仅仅是麻木的看客，简直就是杀害自己同胞的帮凶，这种所谓的学者，他们的学术对于中国能有什么益处！

去年和今年见到北岛写的几本书，我买来读完。我看到那些为这个国家受难的人在海外颠沛流离的生活，心里感到悲哀和荒凉。他们的名字在国内已经隐没不闻，他们虽然幸运地没有被制成可以包治百病的干肉出卖，但是他们的名字上仍然蒙蔽着轻薄的侮辱和荒唐的罪名，我们中间有多少人为了他们的清白和尊严而奔波、争取和坚持！又有多少所谓的知识精英们对他们的苦难曾经公开表达敬意！昨天在网上看到一个对苏晓康先生的采访，这位上个世纪80年代中国知识界的文化英雄，在国外遭遇车祸，几乎潦倒，在余英时先生的帮助下，才不至于流浪街头，而这一切我们竟然连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1990年代初我南下广东，曾短暂地在媒体工作。见到一个离异的女性，带着一个弱智的儿子（女儿？），不断地变换工作单位，她无法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来为她病弱的女儿建立一个家。她应该说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作家，写出的散文纤细而美丽，有不只一本文集出版，但是她的档案里有8?9年的“原罪”，哪怕是一个最偏远的地方的一个文化单位也不会录用她。后来听说在广州一个楼市报社打工，我再没有见到过她，不知道她是否仍然流浪在各个媒体之间。她也是一个替这个国家受难的人，她应该已经快50岁了，不知道现在是否有了一份安宁的生活！当时看到她的遭遇，我们只有同情而没有帮助，今天想起她，我们扪心自问我们内心深处对她究竟有多少歉疚呢！

我写过一个帖子《究竟是什么压断了中国知识分子的脊梁》，其中说到在历史上，知识分子越是被罢黜，越是被囚禁，他们的名声越大，社会上对他们的尊敬和爱戴与他们所受的苦难成正比。但是，这是历史上的情况。今天，在我们客居的这块大地上情况已经完全两样。在成功地建立了GDP拜物教而党国垄断了绝大部分经济资源的条件下，谁“爱国”，谁就分享经济发展的成果，谁“反对”，谁就被排除到这个社会的边缘之外。那些今天仍然为中国未来的宪政和民主而奋斗的人们有些又要被罗织罪名送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而他们高大的背影还要被那些满肠肥的“爱国党”们嘲笑，或者被无知的民众映射。

其实，鲁迅的《药》是一篇经典作品，小说中鲁迅先生把当时中国人的麻木和悲哀描写得淋漓尽致，但是，不同的是，那时的现实社会并没有鲁迅描写的那样绝望——因为那个时代正是知识分子和革命者被社会广泛尊敬的时代，正因为此，后来才演出了中国现代史上最激烈的一幕。但是，穿越100年的时光，鲁迅的这篇小说今天读来却让人不寒而栗，因为小说中描写的那种黑暗压抑的场景，100年后却真的成了社会现实——知识分子被边缘化或者整体改造，改良者在被羞辱和被迫害中四处逃散，整个社会失去了价值主导和道德水准，良知和坚守不被尊敬，而投机和“爱国”成为主流。一切关乎民主和宪政的努力似乎都是空谈和愚不可及的事情，谁去做这些蠢事，谁不但没有饭吃，还要被社会嘲弄和遗弃，甚至连做人的尊严都要被剥夺——被他为之奋斗的民众剥夺！

革命者和改良者被成功的教育体制和国外传来的后现代主义彻底“去魅”而失去了道义的光环，加上科学昌明，先知们的苦难和鲜血连作一剂假药的资格都不能获得了，他们如鲁迅所说真的寂寞了，失掉了振臂一呼的神力，而那个华小栓也已经死掉，正在腐烂！

2009-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