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的旗袍，上面绣好看的
牡丹，菊，或腊梅
银簪子，玉镯子，遗存的气韵
在瓷器旁，松竹下
或者被乡下的染坊鼓吹
对襟或斜襟衫，蓝布头巾
金莲绣鞋踩着黄梅或梆子韵腔
一竹篙捅破,或捋去
------销毁这些陈迹
我满脸瘴气，不要
跪在我的面前
献寿桃给我
我生下了吃罂粟的玫瑰侍者
我生下了黑色雪花
我生下了青面獠牙的
野兽
不得跪在我的面前
献寿桃给我
06.10.13
我有幸看到，一个妇人
把对另一个妇人的恨
发泄到一个布人身上
她说：我用针刺你的穴道，刺你的心
布人是第三者，很体面
这时有雷声
赤练蛇像报信人那样匆忙赶路
两个男人，两个世家
还在前庭说笑，推杯送盏
布人已在后花园死过千回
这没什么
杀布人，吃斋念佛
两户大宅一齐风雨飘摇
野史上说，布人有多旧
江山就有多旧
布人死过多少回
赤练蛇，就羞愧地
活过多少回
06.10.16
又一阵秋风,它像母亲病中鼓起的肺
泥腥味那么浓
这满地的茅草都竖着越往里
越纤细微弱的支气管，团起的枯叶
都曾是青葱透亮的肺叶
我已经不再想她，因为爱有挂一漏万的补偿
秋风总是乐于吹开墓园，或者不是吹开
是把凌乱的肺叶团紧，在深夜，在土里
剧烈咳嗽。我抑制着软弱的泥滑下去
在河堤上，在某个结核般的拱桥边
不是吹远的母亲穿过枯枝败叶，穿过水柳的蛀孔
不是。那些在河水和草药汤上跑过的人
都会被迎面而来的蜡黄地皮截住，叫秋风
在鼓皮般的胸脯钉上两口紧绷的门环
06.9
我一直相信精怪
比如蛇老了之后会长出四足
长出翅膀，腾越暴雨之夜
铜钱，一口宋瓷，一座明清的檀香炉
看久了，精怪的笑声不绝于耳
我就这样窝在树洞里
在两棵老不死的枫树间钻来钻去
传说中修行的蛇的老巢——它飞走了
巨大而腐朽的洞，风中低吹葫芦音
垂老的树荫有时酿成这等大错：
我从远处看，两棵枫树，两只空洞的破裤管
直起来，直起来
那时蓝天像久违了一样
那不是适合于人穿的。族人说
光绪以来，男丁越来越少，倒插门也
无济于事。村子缩水一圈又一圈
如此，精怪要收拾掉，要焚烧
两棵枫树，本是柴火
看不出天门的形状
让我的鹿女步步生莲，步步远去
越远越好，把我所见的
都抵消掉
对不住了。所有分娩都不如她步步生莲
没有性命的脸啊，荷叶也没有
不见一滴水的莲，步步生
哪来的梵豫王，滚远些
放出我的鹿女
归还我的无所请愿，步步生莲
06.11
晚十时许，月亮又在东河堤的树杈间晃荡。
黄疸味。这羸弱的贼臣，爬一步退两步。
远处传来犬吠，短促，单调，依然原始。
想必不是为弃暗投明而叫的。
那一声声枉然，在乌青的槐柳林子里，
比遗弃来得多一道粉尘。
树杈间流布的不是月辉了，是吞弃物的黏液。
春寒一丝丝加深了。狗吠的黏液一般，月华
这贼臣的黄疸一般。
走进油菜园子或麦地，你要佝偻。
你不再是高大的人，你要低于遗弃。
2007.3
狐魅与娥眉粉黛之佳人仅一纸之隔
我撕开纸，若拂柳,方便幻化、灵怪出没
夜露只向无心人敞开——
某年，某月，某日，某道符
啊，官人，你为何从头到脚
被一乳白薄膜裹着？
2007.2
傍晚无头坐骑穿过狭窄的林带。
树木都是孤立的，并不能抱成团，
托出一个巨大秘密。
高岩上的孤松，很像我二十年前
对着茫远的皖江腹地喊话的样子。
现在我偏爱马蜂瘦削的尾子，把毒素
点在松冠或风化的页岩间无妨。
要斩断耳鸣与空山的响应，要让
惊心之鸟吞下令箭的影子片刻死去。
暮色究竟是什么？暗褐色岩面上
越沉越深的脑袋，在同一个时辰
聚合了那么多。。。
2007.1
《梯田》
这些梯田，父亲的脑子和母亲的鞋底。
我的脑子和鞋底。
块块板结，是脑子也是鞋底。
每日我坐在这里，畦垄教条。
我跳出畦垄的最新教条，坐山岭上。
我坐山岭这个旧书袋上，拨弄梯田一打，木犁一打。
父亲的脑子和母亲的鞋底拍不响。
我收放自如的路是如何拐入教条的？
畦垄翻滚，最新的教条
背着梯田上山岭去。
我为何不下跪，梯田为何不在我头顶
磕碎？
日白西山，乌鸦的旧书袋上，
木犁拖住牛颈，那儿对立着。
2007.5
《停顿》
被创生，就是为了爱和受苦
——荷尔德林
请让我停顿。像拉奥孔为蛇扭曲的肌肉一样
瞬间
停顿。
底座下沉。
无须工蜂般的雕刻师重新绑上
业已解除的绳子，
从露耻骨的博物馆一抹尘埃中
穿过来，
操刀解围。
有表情的，不可以是刑具。
不可以在阴冷的地下室
垂挂于石壁。
2007.4
我希望所有的石匠都是幻觉，汉白玉
是假设的。
我希望这就是空穴来风：一尊汉白玉，
狮子形的，龙凤形的，菩萨形的。
作为障碍，它来到我的门前，死胎一般，
看着我流青苔，不落泪。
（其时中秋月白，古村落像最后一个哑巴。）
我没有脐带，汉白玉也没有。
2007.9
[ 本帖最后由 一苇渡海 于 2008-1-15 21:0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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