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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律:锦鲤

花那个 发表于: 2008-1-14 17:27 来源: 今天

注入了新水
这些锦鲤——
一尾“白写
一尾“丹顶
一尾“秋翠
从冬眠中暂时醒来
一尺长的它们
贴着玻璃缸
在冰水中
缓缓划鳍
它们,已一月不进食
脊背不复夏秋丰厚
衰弱的眸,更静净
偶尔,一丝细长
拖着透明粘膜的白色粪便
从缸底升起
彷佛一盏高高的清冷监狱里的灯
啊,这些极度进化
可以长到一米的美
悬浮在巨大的玻璃缸
细小血管,已不像最初开裂
脉搏,起伏在“一”与“零”
温良,似已有人的基因
只在冬天,呼吸
才不那么依赖过滤器

2006125

注:白写、丹顶、秋翠皆为日本锦鲤品种。

最新回复

花那个 at 2008-1-14 17:30:47
张杰,你好!

    [size=10.5pt]诚实地讲,写《锦鲤》这首诗时我并未考虑把锦鲤作为一个喻,只是想尽力把握住锦鲤的一些生命特质与最差异性,也就是客观写物或纯粹状物。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某种程度上我对早期的那种极度自恋、主观、变形的写作有了厌倦,察觉到需要对写作主体做一番彻底变化,也就是让物代替人来发声,让物自己说话。可以说,在此过程中,主体是尴尬的,因为它要学会闭嘴而倾听万物无声言说,因而必定存在着一个强迫改变自身宿习从而曲折、残缺地进入它物的过程。如此困难的另一个原因是,本质上现代人早已是外在于自然、疏离于自然的,自然对现代人而言已从相对古人的绝对母体变成了平面化的仅供消耗的资源,比如石油、水、空气、土地,如此前提下要返回谈何容易。[size=10.5pt]

[size=10.5pt]
    只是从事后阐释的角度,尤其在与你一同进行的日益深入的讨论中,我发现确实此诗与监狱的说法存在着某种程度上的契合,或许正因为对原先写作主体的彻底清空以及让该诗中作为观察者的意识处于相对弱的位置,反倒完成了一次对自然的某种后现代考察。因为就(日本)锦鲤本身来说,它是一种世代都在高度人工的环境中生存、进化,他异于其原初自然心性的生命。从启始,人类便依据自己的审美不断异化其基因,以致它们早就无法在江河湖泊中生存。也就是说,因为某种人类审美,锦鲤已经从某种自然中的物被异化为一种符号。这种符号,这种美的获得是以锦鲤失去本身进化、生存的自由为代价的,凡不符合人类精细审美的,在幼年就会被清除或被归于第二等级贱卖,原则上不能繁育下一代。并且,因为被高度驯化,锦鲤的状性变得越来越脆弱、不稳定,也只能在人工环境中生存,也就是只能在监狱中生存。

       于此引申开来,我觉得现代人的根本生存状况与锦鲤有一种相似性,也就是事实上也生存在一种高度异化、被规训、监禁的边沁式的“全景监狱”中,只不过造成这种局面的是人自己。而原因就是你所说的,现代人用他“自己的观察、自我和意识取代了锦鲤的本我”——也就是人的本性。于是症状正符合列维纳斯的见解,一个拥有自我意识并且只拥有自我意识的主体一定是孤独的,因为他在时间中经验不到他者,只能经验到他自己或者作为他自己的某种绝对模式。如果现代人还是以某种胡塞尔的绝对本我或海德格尔的被历史、时间、它自身所奴役、孤独的存在论的方式思考,其面对的最美好的真相就只能是锦鲤式的。因为至少在锦鲤这里,强迫它生命的,还是美这种无目的同时也是其自身维度上的绝对目的。事实上,重要的,并不是我要把锦鲤意味成这样或意味成那样,而是如果锦鲤要成为这个时代的一个(客观)隐喻,就只能首先以如此方式呈现。

        当然,你说的肯定也是对的,可以认为即便在如此情况下,锦鲤仍顽强地表达着自己的孤绝。因为某种程度上,锦鲤的孤绝也是它在某一遭遇中唯一能为自己选择的,作为一个特异的存在者,它努力地在一个越来越糟糕的境域下表现出自己的尊严,也就是选择了最高贵的无为,类似在时间深渊最深处病态然而顽强运作时刻赠与存在者的存在的无为。(海德格尔对存在深陷于时间的这种及物思考,让我想起了自愿被钉上十字架试图为人类赎罪的基督。毕竟,海德格尔是一个极其虔诚的基督教徒,他的存在主义哲学明显来自他对基督教神学与哲学之间关系的思考,但他的存在论明显又是对十字架的变形。作为一个哲学家,他想在哲学而不是信仰的前提下澄清、解决现代人的困境。与此对照,列维纳斯作为一个犹太教徒,相信苏格拉底对善的描述,即,善“不是本质却仍然在尊严和伟力上超越本质。”他提出了一种先于哲学的后现代伦理学,认为他者是上帝,他者是未来,他者是无限,并由此用超乎主体经验的黑暗的他者来限定自我,让自我从无限变为有限。他选择的,并不是尤离西斯式的自我在经历了艰险万苦后的还乡——回归绝对自我,而是听从亚伯拉罕的告诫——亚伯拉罕永远离开故乡,前往未知之地,并禁止仆人把他的儿子送回出发之地。)我想,只有当现代人具备了这种被迫或主动承担的姿态,才有救赎回自己的可能。而获得救赎的途径之一可能就是死亡,就诗中的锦鲤来说,只有在冬天的最衰竭时刻,它或许才可以不需要依靠维持水质的过滤设备而真正自主呼吸。所以,在我看来,先贤们说得没错,活着就是为死亡做好准备——究竟我们应该如何死亡?或许,死亡真是唯一能让我们逃出时间监狱的开始或可能?![size=10.5pt]

    事实上,此诗一直到最末三句才出现了真正的松动——锦鲤作为一个它物其性情终于开始困难地稍稍溢出物外,也就是并非“作为观察者的意识进入锦鲤”而是锦鲤作为它物“艰难地进入了艰难敞开的观察者。”。我觉得,这是作为它物的抒情应该有的基本特征,而不再是作为主体的人之抒情,不是古典的借景抒情或寓情于景。这两种抒情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刚好反了过来。如此,它物在抒情上,多少会有一种不为所动的冷漠。所以,“困难地稍稍溢出”是恰当的,因为它物不可能人般浓烈地抒情,也就是在对物的状写中不可能是拟人的。反过来,我想,在这个时代,即便是人,其抒情本质很可能也就是衰竭本身。在这点上,拉金做得很好。在我看来,纵欲过度、狂欢之后的现代人越来越有着抒情的困难,因为现在进行时的主体已是一个衰竭的主体。我自以为,某种“艰难的摆荡”“某种艰难的学习”在我的西湖咏物系列中有着浓重的痕迹。毕竟,一个现代人在面对山水时已不太可能存留古人般的心性,做到自然、全无隔膜地面对,即便有人能做到这点,他又该以怎样的呈现方式异于古人?其实,以现代汉语同一于古人的视界,在成就上几乎不可能超过古人。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要解决的问题,我们不可能隔绝于时代。其实这也是我所说的“及物”的意思之一,就像我们早就在网上讨论诗了,并越来越给予它本该有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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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多说一句,就我而言,局限于所谓语言的修辞或者语言在语言内部的不及物的空转(在难度上)似乎已刺激不了现在的我,本质上那是简单、幼稚的,是孩子的游戏而不是成年人的游戏,那种所谓的自由或晕眩或径直进入只是对真相的逃脱或遮蔽或戏仿,风格上属于退化的现代或早期的后现代,显然不是好的而是次要的形式。相反,我越来越倾向于赫拉克立特所说的,语言是逻辑斯,就是,语言就是智慧本身,是人类有史以来用来测量世界、自身的最干细胞、最自然,也是迄今为止最有效的工具。如果将语言及物到现代汉诗的现在进行时,我觉得语言不仅应具备游戏、符号特征,同时也应该越来越及物,它应该主动接受曾被马拉美竭力去除最终又不得不接纳,暴力地将之转化为同者的“偶然性”,在语言是否及物的角度上立场与马拉美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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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0.5pt]    我还感到,现在我读一首诗,更在乎的,是这首诗大的格局,也就是它的战略态势,它的认知角度、层面,以及该形式的最大值——它究竟能支撑自己与作者走多远——而不太在意一首诗在某个已知语境中的具体完成得有多完美,即便事实上我极端重视这点。[size=10.5pt]


[size=10.5pt]    张杰兄,说实话,这几次短信让我感到你是一个敏感且认真的人,一个首先对诗敏感且认真的人,而这也是我努力要求自己要做到的,借此表达我的谢意,向你致意!

[ 本帖最后由 花那个 于 2008-1-19 08:36 编辑 ]
张祈 at 2008-1-14 19:24:15
当时感觉就有所动。
全景监狱的这个说法是对的,但问题是,在你的诗歌中少了一些对立的元素或者说接近于人的元素。同时,诗题的锦鲤由于人们不是太熟悉,也增加了读者进入这首诗的难度。
欢迎你经常来这玩。
花那个 at 2008-1-15 01:06:49
其实写这首诗时完全没考虑把锦鲤作为一个喻,只是想尽力把握住其生命特质和最差异性,也就是客观写物。但从解释的角度,确实与监狱的说法存在着契合。问好张祈!
江左遗民 at 2008-1-15 13:51:57
语言及物,虽不是很新鲜的说法,却非常实用。

后三句着力痕迹明显些,即“似”开始,写作者主体进入,收拢了“锦鲤”外延。
柏桦 at 2008-1-15 15:04:42
我知道陈律写诗极为认真,这是对的,但有时要荡开一笔想。
花那个 at 2008-1-15 17:01:03
    事实上,此诗一直到最末三句才出现了真正的松动——锦鲤作为一个它物其性情终于开始困难地稍稍溢出物外,也就是并非“作为观察者的意识进入锦鲤”而是锦鲤作为它物“艰难地进入了艰难敞开的观察者。”。我觉得,这是作为它物的抒情应该有的基本特征,而不再是作为主体的人之抒情,不是古典的借景抒情或寓情于景。这两种抒情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刚好反了过来。如此,它物在抒情上,多少会有一种不为所动的冷漠。所以,“困难地稍稍溢出”是恰当的,因为它物不可能人般浓烈地抒情,也就是在对物的状写中不可能是拟人的。反过来,我想,在这个时代,即便是人,其抒情本质很可能也就是衰竭本身。在这点上,拉金做得很好。在我看来,纵欲过度、狂欢之后的现代人越来越有着抒情的困难,因为现在进行时的主体已是一个衰竭的主体。我自以为,某种“艰难的摆荡”“某种艰难的学习”在我的西湖咏物系列中有着浓重的痕迹。毕竟,一个现代人在面对山水时已不太可能存留古人般的心性,做到自然、全无隔膜地面对,即便有人能做到这点,他又该以怎样的呈现方式异于古人?其实,以现代汉语同一于古人的视界,在成就上几乎不可能超过古人。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要解决的问题,我们不可能隔绝于时代。其实这也是我所说的“及物”的意思之一,就像我们早就在网上讨论诗了,并越来越给予它本该有的价值。

                                        问好商略!
                 
                                                    问好柏桦先生!

[size=10.5pt]

[ 本帖最后由 花那个 于 2008-1-16 03:04 编辑 ]
胡茗茗 at 2008-1-16 19:25:00
向你精彩的回复致敬
江左遗民 at 2008-1-17 08:17:33
尽管我不是很喜欢这首《锦鲤》,但喜欢你的雄辩。问好!
花那个 at 2008-1-17 13:56:34
去你的博客看了,原来你是美女啊!
花那个 at 2008-1-17 14:06:04
你喜欢这篇文章就行了。事实上,现在的我也更喜欢这篇文章,毕竟算是一个总结吧。而诗总是太过幽微,难于大白天下,甚至对作者而言也是这样。
    听柯平兄讲起过你,也在早班火车上读过你的诗,挺不错,以后我们常联系。我的邮箱:[email protected]

                                                               陈 律
李大兴 at 2008-1-17 14:08:34
建议整理一下,在“诗评文论”那边发。比如“现代人...生存在一种高度异化、被规训、监禁的边沁式的“全景监狱”中,只不过造成这种局面的是人自己”可以引出很多议论。
花那个 at 2008-1-17 14:45:28
已发到诗评论坛了,谢谢!
山居糊涂虫 at 2008-1-18 10:15:35
陈律好,这里读到你的诗,高兴。
江左遗民 at 2008-1-18 10:19:52

QUOTE:

原帖由 花那个 于 2008-1-17 14:06 发表
你喜欢这篇文章就行了。事实上,现在的我也更喜欢这篇文章,毕竟算是一个总结吧。而诗总是太过幽微,难于大白天下,甚至对作者而言也是这样。
    听柯平兄讲起过你,也在早班火车上读过你的诗,挺不错,以后我们常联系。我的邮箱:c ...
陈律好,我与柯平兄联系较多。邮箱收到:)
海客 at 2013-10-27 11:02:49
不禁想起陈律当年书房的那尾银龙鱼,悠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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