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午后，拥被读完了《失败之书》的最后几页。阳光惨白着脸，穿过云层姗姗来迟，懦懦地无能为力，室内余冷尤存。记得前几日S城的体温骤升20度，像一见钟情的热恋，信誓旦旦。和一个朋友谈起S城春天的短暂，像一声寂寞的叹息。旋尔这气温又陡降了20度，真是一个始乱终弃的劣迹。沦到我叹息了，右腿着凉隐隐地作痛。拽了拽被子，准备小憩，倦困之水正一寸一寸把我淹没。妈妈，小女来唤，是了，该送她上英语课了。挣扎着起身，我就这样睡眼惺松，好在路途不长。回来的路上，我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的困倦，不敢超越前方和我一样慢晃在马路上的车辆，尽管路上车迹稀疏，却怕那超越的一刻，亢奋蒸发掉我孜孜以求的困倦之水。我在清醒的现实中已经和话语失之交臂了，只能在梦境中和他们不期而遇。
北岛的散文，大都是人物类随笔，诗人居多。艾伦•金斯堡，克雷顿，爱略特，齐纳森•思班斯，奥克塔维欧•帕斯，托马斯•特朗斯特罗默，顾彬，鲍尔•博鲁姆，布莱顿•布莱顿巴赫，杰曼•卓根布鲁特，阿赫玛杜琳娜。。。。。。，列举如上，即是证明（这是文中频繁现身的北岛式语句，随手拈来，套用省事，嘻嘻）。在这些叱咤诗坛的赫赫者中，我很惭愧，只晓得金斯堡、帕斯两人。
金斯堡，生于1926年6月3日美国新泽西州纽瓦克，美国“垮掉一代”之父，同性恋者。反主流文化英雄，和《在路上》作者格鲁亚克是同道中人。50年代因朗诵他的长诗《嚎叫》一举成名，在美国家喻户晓。北岛形容他像“疯狂的火车”，你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动荡不安和疯狂。你也能感受到诗人内心柔软的一面，慈悲心肠，一直接济“垮掉一代”中穷困潦倒的诗人科尔索。后来天生反骨的他，将那颗狂暴的灵魂安顿在古老东方的喇嘛教中。我喜欢他不过于拘泥于小节的个性，北岛曾戏称他“野和尚”。我想也许只有东方宗教的智慧和宽厚才能令他找到精神的最后归宿吧。金斯堡死于1997年4月5日，中国的清明节，他死前的气氛很特别，朋友们熙熙攘攘挤满了他的病房，刻意营造着聚会的气氛，然后他就在这纷攘的舞台中悄然的谢幕了。他著名的《嚎叫》，以前读过，这次又在这里不期而遇，就上网搜到了一读。那是一个黑底白字的页面，我双眼塌陷地看《嚎叫》，顷刻被臆想的厉声包围，揉搓，撕扯，蹂躏。噢，恕我体质虚弱，我决定在我被这裂变的“嚎叫”如棒击昏之前自救，卡住它的脖子－－关掉页面。我平息敛气，尽量让有些扭曲的脸泛出些和颜悦色来。老实说，从个人趣味上来说，他的诗不是我所喜欢的类型，但我欣赏他天生反骨的个性，那种敢单枪匹马与权力对峙的勇气，以及他柔软敏感充满同情的一颗诗人的心，还有北岛笔下平俗可近和不乏风趣的样子，这是他打动我的地方。
帕斯，生于1914年，墨西哥诗人，现代主义文学的最后一位大师。年轻时参加过西班牙共和国保卫战。90年获诺贝尔文学奖。晚年一场大火烧没了他的过去，他坐在轮椅里，极少说话，这时的话语已经轻得没有丝毫的份量，他用疲倦的姿势挥挥手，让一切都过去吧。是呀，一切都如烟云，让我们挥手，让我们遗忘，我们的内心本来就该空无一物。可是我们又该怎样遗忘呢？世界是一张纠缠不清的大网，是一座小径交叉的花园，是一句亘古的悖语。有一天当我们迷路时，疲软地倒在一棵树旁，还有什么能润细无声的唤醒我们呢？只有久远的记忆吧，渐行渐近的清晰，我们还能遗忘吗？世界是一句亘古的悖语。帕斯的诗，最喜欢的是这首《街》，录如下：
街
又长又静的街
我在黑暗中走着，跌倒
又爬起來，向前摸索，脚
踩着沉默的石头与孤叶
我身后有人紧跟
我慢，他也慢
我跑，他也跑
我转身：
沒人
所有的黑暗无门
重重拐角出沒
总是把我引向这条街
沒人等我，沒人跟我
我追赶一个人，他跌倒
我追赶一个人，他跌倒
又爬起來，看见我说：
沒人
这是北岛译的，最后一句原文是“nobody”，原意“空无一人”，他把它译成两个字“没人”，着重了节奏的短促，是劈面的嘎然。只有诗人才能译得如是吧。整首诗我们看到在黑暗中蹒跚摸索的诗人，在荒凉的孤寂空无一人的街上，穿越比黑暗还要黑的夜，追赶虚无，或被虚无追赶，他能穿越那条拐角重重暗夜的街吗？这又是一个怎样的暗喻呢？我不知道。人生本来迷雾重重，歧路条条，布满陷阱。
帕斯研究过周易、老庄、孔孟和中国古典文学，他有一首小诗《例证》我也很喜欢：
例证
一只蝴蝶在小车之间飞翔
玛丽•何塞说：它肯定是庄子
在纽约旅游
然而蝴蝶
不知它是蝴蝶
梦着它是庄子
或者庄子
梦着他是蝴蝶
蝴蝶从不惊诧
它飞翔
我知道在墨西哥有个美丽的蝴蝶谷，在米却肯州的山区。每年11月到次年3月，喜暖的王蝶就会飞回蝴蝶谷。北岛在文中写到：“上千万只蝴蝶，每年从这里出发经美国飞到加拿大，再返回这里过冬，行程几千英里。坐在树林中，只见蝴蝶遮暗了天空，翅膀发出轰鸣。”墨西哥人民特别热爱这些眷恋着他们土地的王蝶。帕斯死于1998年4月20日，我想，那上“千万只蝴蝶遮暗了天空，翅膀发出轰鸣”一定是迎接帕斯回家的。
这是我比较喜欢的两个人，恕我在这里赘述他们。
我年轻的时候特别喜欢北岛,还记得一些他的朦胧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从星星的弹孔里，将溜出血红的黎明”“路啊路，飘满红罂粟”“我不相信。。。。。。”都是字字铿锵铮琮，重重敲击在心房上，直逼近你的骨骼，是灼灼的焰，是刺破天空的戟，这浓烈的化不开的情感，在我们那个年代激荡了多少少年的情怀呀。是以我才跑到书市把《失败之书》带回家，有重温初恋的温情。
“我得感谢这些年的漂泊，使我远离中心，脱离浮躁，让生命真正沉潜下来。在北欧的漫漫长夜，我一次次陷入绝望，默默祈祷，为了此刻也为了来生，为了战胜内心的软弱。我在一次采访中说过：漂泊是穿越虚无的没有终点的旅行。经历无边的虚无才知道存在有限的意义。”北岛在他的自序中如是言。
整本书卒读后，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被他的这段“自1989年到1993年四年内，住过七个国家，搬了15次家”的动荡漂泊的窘迫经历，逼迫得一时有失语的感觉。我看到了巨大落差下的一颗孤独的心，在渐渐陷入夜的黑，惶惑，无助，绝望，然后有酒，酩酊之后又是一个白天。我一直在讶异他的酗酒，这那里是从前心目中的北岛呢。但，这很真实。这就是没有了光环，不被文字粉饰，有些自嘲的，又很忧郁苦闷的，真实的北岛。这是一个有阴影的人，是以这是一个真实的人，是的，就是他了。我喜欢北岛的散文，真实诚挚是他的优良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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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我钟爱的台湾诗人兼散文家余光中在《缪斯的左右手》中说过：诗人写的散文往往比散文家写的诗胜出一酬。正是如此了。北岛的散文在语言上简洁流畅，譬喻精妙，优美诙谐，内省自敛，娓娓道来的是蒙着淡蓝忧伤的对往事的悠远回忆和乡愁，平实的域外生活，尽管他写散文是迫于生计，其实呢也是一种对抗，对失语的对抗。
在北岛的散文中，你不时会采撷到如诗般的妙句，短促，意象充沛，去掉标点宛然一个诗句。然而，相对于诗来说，散文是加法；相对于散文来说呢，诗又是减法。他在散文中的减法运算，多少着下些诗意的软凿痕，那是玫瑰色的瘢痕。但这丝毫不磨损我对他文的爱慕。
“失败”是一种怎样的暗喻呢？漂泊在异域的语境，却抱守着“中文这唯一的行李”，脱于主流，边缘化，迫于生计，从诗到散文的妥协？“必须修改背景，你才能够重返故乡”？这是一个博大精深的暗喻，正如诗人所言“失败是本博大精深的书”。
我的思维总是浅显的，它深入不到内里，北岛出国后的诗，我几乎越来越读不懂了。是以，我对《失败之书》的随感也是流于表面的，浅浅的湿一下脚的浅。我总是困惑于我的思维，这让我想起第一次坐到驾驶室里的感觉，看到那些仪表盘，方向盘的，我是那样的绝望呀，我想我是一辈子也不可能驾驭这架机器的。可最终的结果是意想不到的，朋友们也总是诧异，就你这柔弱的小样，也会开车了。我想，有一天我是不是也能像自由驾驭汽车那样驾驭我的思维呢？
我喜欢《失败之书》的名字，我也喜欢那个写书的人，我更喜欢他写的诗和文。是以，我把我这篇混乱的随笔也叫“失败之随笔”吧。
谢谢版主对我的接纳
我不懂诗，到这里来是学习的
安静地在一旁听你们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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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看了，看了以上文字，我确实有同感
[ 本帖最后由 海客 于 2008-8-14 19:3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