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来信

江左遗民发表于: 2008-1-13 12:18 来源: 今天

斋堂来信

干燥与羞愧，折磨着人
对于北方饮食，早不抱希望
但斋堂十月的迷人秋天
总有些小小憧憬

事与愿违的是，著名的西山秋色
像浓雾中的谎言
纯洁的心灵或事物
都可以被开发

我在斋堂的蹩脚园林
怀念南方的风雅与精致
如同王逸少怀念兰亭的曲水流觞
这些历史中的好时光
——都不再了

燕山来信

河谷、群山之间的广袤空间
奔跑着怎么样的灵魂？
扬起犄角的公牛，岩石间隙的矮小灌木
可是你们的存在形式？
横亘天际的燕山山脉
可是被曝晒的骨胳？

在我和你们之间
飞翔的鹰隼维系着活着和死去的心灵
穿过北方空气里的沙尘
或清晨枣园的露水
我，宛如你们
白色的，深入骨髓的孤独
宛如你们，在山脉间
一张张模糊的脸

门头沟来信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
坐在沟底给你写信
只知道遍地的岩石，褐马鸡的独特鸣叫
伴随急促秋风，像流放前夜
我看到的大地和天空
都是不完整的。我不知道
它们缺少了哪一部份

首都强大盛炽的光
让龙泉镇和三家店村的黑暗和寂静
要比平常区域多一倍
我不知道，我坐在相对论的哪一侧
但很想知道，多少年前
晚春里的上帝和死人心中的上帝
有着怎么样的一张脸
永定河是怎样不安定地
哭泣着流过一整晚

永定河畔来信

是什么构成了大地？
岩石，植物，神话还是梦境？
在不合时宜的昼夜，和城郊墓园
在砾石翻滚的永定河畔
我无法适应，远山的白色皱褶
包括没有护栏的公路斜坡
墓园中长久直立的石碑

我计算着，泥土中的沉睡者
和他们头上的植物，该有多少年了
是啊，在他们身边坐着
秋天多么安宁，像我从来没有存在过
最终是什么构成了大地？

光线向着低处沉淀
和流水尘土有着相同本质
死亡让活着的人踏实
是因为体会到大地的确凿
像秋天的果子
落在最后的土壤上
如同命运落在历史

当夕阳在天际沉浮
河畔的农人整理着一个草蒿人
就像摆弄一个站立的死者
或是上帝的捆扎和创造
但秋风总会把它吹斜
我突然会想起遥远的唱词：
——但愿我们，处在你的位置上……

天安门来信

坐在花坛沿上，想给你说说天安门
说说天安门上的伟大领袖
说说金水河——在民间，它也叫筒子河
坐在金水河边，看不到秋天
只有警察，隔离带，和有形的国家机器

黄昏从东边的王府井开始
缓慢地，依次经过天安门和新华门
我不想早起，看升旗仪式
降旗也一样——仍旧要通过
三个警察的安检
他们会问你，旅行包里是什么
——照机，奥运纪念章，两本诗集
胸怀里一颗惶恐的心

他们会理解一个外乡人的卑微的惶恐吗？
外乡人会理解隔离带内的禁区吗？
金水河边花坛沿极低
低于人民大会堂和人民英雄纪念碑
低于警车和训斥
低于国家机器的所有齿轮
但仍要高于人行道上秋天的灰尘和落叶
高于所有虚肿、浮逝的影子

龙泉镇来信

额头高于山峰，并不意味着
我能看到更多的事物
人间的苦难，是试管解救出的盐粒
我们从固体变为液体
流淌、和解和承认
得以改变性质，表现一致

——作为被精心设计和严格制作的产品
我们的格调、色彩、品质或理想
在1949年以后的政治委员手里
是一种民主和集中的实物化
或许我们会想：是否必须在限制中
才能显出大师的本色？

禁锢我们的是不是孕育我们的？
尽管额头高于山峰，但还有云彩，日月，上帝
更多时候，我们抬头看到的
除了山峰的阴影，就是我们自身的额头
因叩头太多而导致的
扁平的、服从的额头

国家美术馆来信

落地玻璃隔开了半个秋天。
此时，你可以不想还能活多久。
因为时间值得信任。
还有尺幅上的江帆楼阁图，
或是陶俑头颅，青铜。

至于防弹玻璃，你可信任它一半的厚度。
你可以探究时间的意义。
——作为帮凶又是受害者，
因此，你既在原告席，又在被告席。

审判你的，是潜在的生灭律令，
是辽代僧人陶像的下垂眼睑。
宣纸上的的独角兽，在春天山谷奔跑和呼吸。
——你如何能不想还会活多久呢？
死者们的经验，你还没有应证过。

路过蒲黄榆的街边公园

八点钟，勤杂工在花园里打虫子
期间加过一次药水，稀释比例600至800倍
药水桶，忧郁的蓝
温和的毒药，加快了秋天的速度
带给它们麻痹、恶心和濒死的绝望

生活已走到尽头，未曾出生的孩子们
也是如此——被扼杀在蛋丸里
这些异端，寄生虫，夏夜里的异议分子
这些自由主义的翅膀
这些被仇恨的卑微生命

这些未被许可就构筑起的无政府主义小天地
理应被摧毁，毒杀
这一点，像我们这样
服从于主义、命令和失去信仰的标准公民
对此都毫无异议

2007年10月初稿，2008年1月改定

[ 本帖最后由江左遗民于 2008-1-13 12: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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