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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写边发:《今天》的馈赠

张祈 发表于: 2008-1-11 18:19 来源: 今天

《今天》的馈赠


——或以北岛为师




张祈


一、今天TODAY

“我要像北岛们那样写诗,虽然我写出的可能是和他们不一样的诗。”
大约20年前,在一个北方小城的路边书摊上,我买到一本黑红封面的《五人诗选》,读后,就一个人在路上这样默默地想。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和视野扩展,我有些惊奇地发现,持有这样想法的并不是只有我自己。在眼下的中国当代诗坛,无论是像于坚、韩东、西川等成名已久的诗坛大腕,还是逐渐正在走进人们视野的“70后”、“80后”的一些年轻诗人,不管是公开表达还是私下谈论,不管是在诗学上追随还是有意避开,但大家心底都有这样一个私淑的情结,那就是,“今天诗派”是自己诗歌写作的启蒙者。
由于当年激烈的诗坛争论, “朦胧诗”这一命名可能更为人们所熟知。但在这里,我想用一个较狭义的“今天诗派”来代替那个更宽泛和更有影响力的“朦胧诗派”。我的考虑主要有两点:一是后来“朦胧诗人”的外延存在被有意或无意扩大的倾向;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朦胧诗派”这个命名有一个潜在的问题,即“朦胧”一词最多只是表达了当时人们对这一诗歌写作新群体在语言(主要是意象)特征上的认识,而并未体现出北岛他们在诗学建设方面的真正贡献。与之相比,“今天”这一词汇能够容纳的诗学含义显然要广阔、深远得多。
在1978年的那个冬天,北岛和芒克筹划创办一份油印的诗歌刊物时,诗人芒克最先“潜意识”地提出这两个字,然后他和北岛等编辑部同仁进行了沟通,获得了一致的意见。于是,《今天》这个名字就这样横空出世了。以一个后来者的眼光看,作为一个简单而中性的时间名词,“今天(TODAY)”一词具有强烈的现代感,它既彰显了诗歌内容的现实指向和政治、思想、文化立场,也蕴含了不断创造、探索和求新的诗歌美学追求。就像一只飞鸟的身体连接着它的头喙和尾翼,站在一个时间的融合点上,“今天”既是“现实”又是“超现实”和“非现实”,既是“现时”又是“此刻”——它也同样紧密连接着昨天与明天,连接着过去的传统和无限的未来。以富于象征和隐喻的“今天”一词为核心,北岛和他的伙伴们建立起了一个中国当代新诗史上迄今最完善、最有开拓性和包容性的诗学系统,并以他们个性强烈、色彩丰富的诗歌创作充实和巩固了这一系统,为中国新诗发展立下了一个清晰的标尺。我想,这也许就是“今天诗派”的魅力所在,也是为什么这一诗派会影响到中国当代社会的各个艺术、文化和思想领域,也是比起其他诗人,为什么北岛一直在读者的心中得到了更多尊重与敬仰的主要原因。


二、今天诗学的内核


关于“今天诗派”和“朦胧诗”,评论家和诗人们已经有了很多的著述。我在这儿想说出一些个人的看法,但愿它们不会是陈词滥调。
初步概括,“今天诗派”的诗学目标大约包括以下几个方面。首先,“今天诗派”召唤的是一种独立、自由的诗歌精神,这一精神是在当时对十年动乱期间社会黑暗的质疑、批判和呼唤“人性回归”的主题下确立,然后又是在近30年的诗人写作实践和时光推进中完成的。最近,北岛在美国圣母大学《今天》纪念活动上的一次演讲中做了如下表述:“我要特别强调的是,一个民族需要的是精神的天空,特别是在一个物质主义的时代。没有想象与激情,一个再富裕的民族也是贫穷的,一个再强大的民族也是衰弱的。在这个意义上,《今天》又回到它最初的起点:它反抗的绝不仅仅是专制,而是语言的暴力、审美的平庸和生活的猥琐。”从这儿我们可以看出,北岛并不满意人们把“今天诗派”简单地和政治诗歌划上等号的做法,除了专制的政治,他还把另外三个敌人也一起推到了他理想中的缪斯女神面前。
由此来看,“今天”精神就不仅仅是一次性的高歌理想和批判现实的反叛行动,而是一个全面性的思想、诗学和美学建设。值得指出的是,这一诗歌精神的树立也不是孤立的突然的,在背后也有着深厚的渊源和继承。往远处说,有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有李白的“岂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能开心颜”;往近处讲,则有陈寅恪先生的“自由之精神,独立之人格”,有鲁迅先生的“中国人向来就没有争到过人格,至多不过是奴隶。”这样的一种精神追求,在那样的社会背景下,以诗歌写作的形式由今天诗人们提出来,其影响和震撼力可想而知。在著名的“三个崛起”(即徐敬亚《崛起的诗群》、谢冕《在新的崛起面前》、孙绍振《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的评论中,评论家们对年轻诗人们的的创作给予了高度评价,称赞这一诗潮类似于五四运动的新诗革命,强调其美学原则的新颖和对传统封闭保守思想的冲击,或者指出这些诗歌与现代世界文学潮流建立起了联系。或许是时代的局限,或许是表达的策略,几位批评家并没有明确指出,朦胧诗或者今天诗派的本质是对独立、自由的人生价值和诗歌精神的追求,是对中国历代伟大诗人承担崇高使命的一次有力回响。


(待续)


临屏写作,非定稿,请勿转载。




[ 本帖最后由 张祈 于 2008-1-12 20:43 编辑 ]

最新回复

张祈 at 2008-1-11 20:06:29
在曾经亲手刻过《今天》创刊号油印蜡版的徐晓笔下,我找到了由北岛起草的《今天》创刊号发刊词中的一些句子。其中的一段是:“没有色彩就是这种自由唯一的色彩,每一滴水在太阳的照耀下都闪耀着无穷无尽的色彩。但是,精神的太阳,无论它照耀着什么事物,却只能产生一种色彩,就是官方的色彩。”在另一段中北岛则写到:“在血泊中升起黎明的今天,我们需要的是五彩缤纷的花朵,需要的是真正属于大自然的花朵,需要的是真正开放在人们内心的花朵。”徐晓认为,“显然,《今天》所追求的是自由的人文精神,但由于中国独特的政治背景,她无可选择地只能和政治性极强的大字报、民刊贴在同一面墙壁上,便给了人殊途同归的感觉。”
而在《今天》创刊号发刊词还有另外一段话,我以为这才是该文的核心:
……“四五”运动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这一时代必将确立每个人生存的意义,并进一步加深人们对自由精神的理解;我们文明古国的现代更新,也必将重新确立中华民族在世界民族中的地位,我们的文学艺术,则必须反映出这一深刻的本质来。

在几千年封建统治的中国,追求平等、自由和独立是每个中国人心底最强烈的渴望,也是每个诗人吟咏歌唱的最多的主题。时至今日,这依然是每一个生活在中国的思想者和艺术家时刻必须正视和面对的问题。话语权的封锁、新闻检查制度的严苛,官商合作对民众的欺压,资本群体对劳动者利益的剥夺,被随意执行的法律,再加上被日益破坏的自然环境,层出不穷的矿难,得不到社会保障的底层群体——虽然有了些许进步,但我们周围的世界并没有比过去真正好多少。对每个严肃的写作者来说,这个核心的思想问题不能解决,那么他的艺术也就会走向迷途。
从这段似乎是过于理想主义和“超前”的话中,我们不难看出,北岛之后成为一代诗人的代表绝不是偶然的,他在年轻时的思想就已经达到了如许的高度。而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们重新阅读这段话,会依然发现它有极深刻的现实意义。
对于《今天》的生存问题,芒克和北岛曾有不同的看法。根据芒克的记忆:“我想到我们当初之所以要办《今天》,就是要有一个自己的文学团体,行使创作和出版自由的权利,打破官方的一统天下。我和北岛私下也多次说过,决不和官方合作。现在抓的抓,散的散,看到我们想干的事就这样收场,怎不叫人感到失望!最困难的情况都挺过来了,但有的人终于还是经不住俗欲的诱惑。北岛和我有过议论。他主张尽可能在官方刊物上发表作品,这同样会扩大我们的影响。他有他的道理。但我认为这最多只能是个人得点名气,于初衷无补。”
在两人的这一分歧中,能够发现三个问题,其一是关于诗歌和政治的关系,下文我将会解剖;另一个则是表现了北岛的诗歌观念,那就是他并不把做刊物看得比发表诗歌更重要,他认识到,诗歌的存在还是要到读者的心里去,只有在那儿,诗歌的力量才能够发挥。就是这个原因,北岛并不太反对官刊或者特钟情民刊,或者说,他反对的是官刊的保守腐朽和诗歌检查制,钟爱的是民刊的自在和解放。在他的意识里,无论官刊民刊,都是诗歌传播的平台,但显然发行量大的官刊影响力更强。对于一个优秀的诗人来说,没有比争取到正当合适的发表权更重要的事情了。好诗在哪儿发表都是好诗,坏诗也不会因为发表在民刊上而变成好诗。想想多年来的许多诗人的暗哑和被遮蔽,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一点自由权利让北岛感觉应该珍惜。第三点就是关于俗欲和名声。在北岛看来,追求名声是诗人的天性,这一行为并不能完全等同于社会人群对官场和利益的追逐。“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老年的屈原和杜甫都还那样地关心自己的名声,事实上,这也是诗人和作家们心底的历史情结。另一点就是,在北岛眼中,对于一个优秀的诗人,只要他不是沽名钓誉,正当地寻求自己的荣誉是一种“无害”的行为。好的诗人名声远播,更多的好诗能让人读到,这总比坏诗人和劣诗流行,劣币驱逐良币,影响人们对诗歌和诗人的看法要好。北岛这一观念也会联系到以后他对诺贝尔文学奖的态度,这儿暂时不细分析。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北岛看起来是个有点沉闷甚至木讷的人,实际上,北岛少年老成,看待问题极清醒,生存和斗争的智慧并不少。
出版9期后,《今天》于1980年以“非法出版”的名义被迫停刊。被勒令停刊后,《今天》编辑部曾起草过一份呼吁书,请求文学前辈们的关注,一共发出了100多份,都是在文学界、思想界有名望和影响的人。可惜,在时代的严峻氛围下,他们没有获得什么支持,只好中止争取“言论自由”、“艺术自由”的努力。于是,“独立和自由”的主题在这场历史抉择中被迫转身。后来,“今天”诗人们逐个在《诗刊》等官方刊物上发表作品,有的诗人也加入了作协。由于章明《令人沉闷的“朦胧”》一文引起诗坛大讨论,在一片“朦胧不朦胧”、“该不该、允许不允许朦胧”的吵闹中,朦胧诗赢得了全国性的影响,但同时,“今天诗派”另一个争取“精神自由”的原初性核心命题,却被悄然地遮挡和掩盖了。



(待续)


[ 本帖最后由 张祈 于 2008-1-12 10:55 编辑 ]
张祈 at 2008-1-12 06:18:07
富有意味的是,刊物的停办和“地下”诗歌活动的暂时中止并不说明,“人生价值和精神自由”这一主题的彻底消失,因为有诗。
通过北岛《回答》一诗在《诗刊》的发表,今天诗派正式浮出水面,走向了期待他们已久的读者。以关于“朦胧”的争论为契机,他们的诗歌得到了最大可能性的传播。于是,人们的头脑中就记下了这些诗人的名字:北岛、芒克、多多、舒婷、食指、方含、江河、杨炼、严力、晓青、顾城、林莽;还有后来以“青春诗会”的名义亮相的梁小斌、张学梦、杨牧、叶延滨、高伐林、徐敬亚、王小妮、陈所巨、才树莲、梅绍静。关于这一份长长的名单,笔者的看法是还是要进行一次另外的分类,那就是,哪些诗人可以看成当时影响和后来成就较大,其作品基本体现了今天诗派主旨的诗人,哪些是并非严格的今天诗人,而是可以看成是“朦胧诗派”代表的诗人。按照上面诗人们在我个人心里的印象,我所推选出的今天诗派的代表性诗人是北岛、顾城、食指、芒克、多多、舒婷、严力、江河、杨炼、梁小斌。在下面的行文中,我所提及的今天诗派,就基本以上面10位诗人的诗歌创作和方向来展开。
这些诗歌标题也慢慢让人熟悉:如北岛《宣告》、《结局或开始—献给遇罗克》,顾城《一代人》、《远和近》,食指《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相信未来》,芒克《阳光中的向日葵》,多多《我记得》,舒婷《致橡树》、《神女峰》、《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严力《还给我》、江河《太阳和他的反光》,杨炼《诺日朗》,梁小斌《雪白的墙》、《中国,我的钥匙丢了》等。同时,还有了那些经典性的诗句和段落:像“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你看到了吗/你看到阳光中的那棵向日葵了吗”、“ 我如果爱你—绝不学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在这广大的田野上行走,我沿着心灵的足迹寻找,那一切丢失了的,我都在认真思考”等。

[ 本帖最后由 张祈 于 2008-1-17 08:41 编辑 ]
空手道 at 2008-1-12 08:20:09
今天是一个严肃的哲学意味,到现在延伸为一系列重要词语如:
在这里,
我在
当下
此刻
,它表达了对历史理想主义和唯物主义的消解,是唯心主义的一次反动潮流.表达世界是我在的感知和认识.
张祈给朦胧诗定义为今天诗派是有历史总结意义的,如同印象派在绘画史上意义一样,今天诗派是一种启蒙,是诗学概念空间的打开.
现在诗歌或后朦胧诗歌有一些重构语言的意味,它和朦胧诗还是一脉相承的,朦胧诗在于解构与反动,而新时代的诗歌却是反思与建设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北岛归来是为了反思,为了重构,就象闻一多对胡适诗学的反思重构一样,北岛要对三十年前的诗学认识进行反思与重构,我想,这是<今天>所以提倡"汉味"的所在.
那些人以及更多的人是否也都在反思中前进?我想今天的回答是"高尚是高尚者的通行证,卑鄙是卑鄙者的墓志铭"我们都保持着审美的自觉和自信.
张祈 at 2008-1-12 09:04:12
我只是想以一个后来者的角度来梳理一下今天的意义,
找出我们要去的方向。
空手道 at 2008-1-12 15:55:21
很好,期待您的进一步梳理.每一个诗作者的个人定位和认识层次并不一样,诗歌只完成于集体主义的解构者,他用自己的归纳提出见解,和诗人没有太多的关系.
张祈 at 2008-1-12 20:41:04
诗歌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它之所以一直被人们称为“文学皇冠上的明珠”,是因为它可以用更简洁明快的方式说出其它文学体裁所不能说出的东西,它的力量有时会比人们想象的也更为强大。诗歌的主题可以隐藏在它的文本下面,在那些诗句和词汇之间形成一个独立的“场”。只有你能感觉到这个“场”的存在,你才能明晓那每个字词间的真正含义。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况,当“今天诗派”的诗歌行动在被公安部门直接地“阻止”之后,今天诗人们的诗歌却从另外的地方对此进行了抗议和反驳。
这也是爱尔兰著名诗人希尼提及的“诗歌的纠正”。在上面笔者引出的那些感人至深的诗篇中,今天诗人们或者质疑现实、揭露黑暗和荒诞,或者表达渴求光明的信念,展现追寻真理的曲折与艰难,或者从神话和象征入手,反思民族历史的得失,或者抒写自然与爱情,展现人性中自由、美好的一面,但在这些背后,无一不是“独立与自由”这一诉求的真实写照。就像一个庞大的星群,它们或明亮或幽晦,或冷峻或燃烧,彼此互相辉映衬托,“今天诗派”在广大的读者心中树立起了他们健康、纯洁、敏感、智慧、充满人情味并富有正义与良知的诗人形象。这样的一个诗人群像,是中国新诗史上第一次出现,也是自有白话诗歌以来,诗人们在世人面前所留下的最为光彩夺目的印象。


(待续)

[ 本帖最后由 张祈 于 2008-1-14 00:27 编辑 ]
特克 at 2008-1-13 14:36:00
对著书本发梦
不知会不会很刺激:))))
北岛诗社 at 2008-1-13 16:47:00

QUOTE:

原帖由 特克 于 2008-1-13 14:36 发表
对著书本发梦
不知会不会很刺激:))))
这里好象不是你练棍的地方。。。
张祈 at 2008-1-14 16:14:53
著名诗人、评论家柏桦在最近的一篇题为《“今天”:俄罗斯式的对抗美学》的论文中这样解读“今天诗派”的意义和本质:诞生在“文革”之后的今天派,从命名到写作,都受到了时代巨大的影响。他们通过语言的革命进行政治对抗,发出了一代人的声音。他们对激情和苦难的强调,是对体制话语——“毛文体”的一次有效反攻。因此,今天派的写作是一种政治美学写作,这与俄罗斯诗歌具有相似性。今天派以俄罗斯诗歌为资源,借翻译体对抗权利的声音,完成了一个时代的使命。但是随着体制生活的解体,苦难的消失,今天派更换了背景,那种对抗式的写作失去了意义,他们的写作已经汇入到世界诗歌的潮流中去。
柏桦在这篇文章中,讨论了“朦胧诗”这一后设式命名引来的怀疑和不足,肯定了“对抗”对于“今天诗派”命名的意义,文中强调:“今天”的发声是对一个时代的回应。……因此,对今天的强调,就是对生命的强调,对苦难的强调,它是对抗和怀疑的意义之源,是诗歌质感和重量的出发地。围绕今天,也就是围绕对抗!可以说,柏桦的这一见识是清醒和正确的。但是,在柏桦介绍了“地下诗歌”的源流和《今天》的成功模式之后,笔锋一转,认同了顾彬的“它是以一代人的声音对抗权力的声音,它是以俄罗斯的诗歌资源反对“毛文体”,进行语言的革命”的观点,把“今天诗派”创建“独立自由人文精神和诗歌精神”的本质,变为了一场语言上的美学对抗。在这样的一个论述中,事实上就已经抹掉了今天诗人在思想上的意义,而“降格”为一场语言上的反抗。正如柏桦在其文中引用的诗人树才的话:“我称‘朦胧诗人’为‘愤怒的一代’。他们被当时闭塞的文化氛围所激怒,被不自由的思想处境所激怒,更被自己热血中的创造与遭压抑所激怒……北岛在一首诗中喊:‘我不相信!’他是喊给全社会听的!”简明地说,今天的对抗绝不仅仅表现在美学和艺术上,而是更深刻地表现在思想和人生价值观上。
关于“借翻译体对抗权利的声音”这一提法,本身也有很大的不足。虽然说,今天诗人们从俄罗斯和其他多国诗人中借鉴了一些营养,但我们很难说,今天诗歌就是一种“翻译体诗歌”,今天诗歌和后来的一些词句更为欧化的诗人的句式有着很大的不同。我的判断是,今天诗歌更多的是学习了西方诗歌的艺术技巧,结合本民族的日常语言,创造出的一种新诗歌语言。象“在没有英雄的年代,我只想做一个人”,这句子能说是翻译体吗?不太像。语言本身就是随着时代进步的。诗人,就是语言的创造者和命名者。正如许多评论者指出的,俄罗斯有了普希金,才有了俄国的现代诗歌语言和真正的民族语言。我的基本看法是,今天诗歌并非是用“翻译体”来对抗“毛文体”,而是用口语体(类似诗经中的“风”,代表民众的心声)与新学习来的外国诗歌技巧结合,创造出的一种具有个性的新诗歌语言来对抗“毛文体”那一专制和僵化的语言的。事实上,“毛文体”也好,官牍文书也好,八股文也好,都是语言死板僵化无味的东西,都是诗歌的创造性和丰富性所反对的,不仅是今天,在古代也是如此。因此没有必要特意地把“毛文体”给予放大。因为“毛文体”不是关键,最需要反抗的也许是十年动乱期间的“毛做法”。
另外就是,在柏桦文章的结论中,他只是论述了出国后北岛的诗歌内容与形态上的变化,并引述了欧阳江河的观点,就得出了“背景修改,对抗失去了意义”的结论。而这一结论得出地很草率,同时它也和“今天诗歌”是不是“汇入了世界诗歌的潮流”本身就是两个话题。关于对抗的有效性和无效性,我们不能够简单地用“游行示威”一类运动式的表象来看,我的看法是,我们还没有看到,“背景”已经修改到何种程度(极权与专制不存,苦难之地变成了乐园),以至于让追求“独立与自由”的精神失效的一个中国或者世界。
评论家唐晓渡曾指出:正统极权主义本质上是无所顾忌的“全面专政”,“后极权主义”则是强权和商业主义混合不分的“联合专政”;在前者那里作为经常手段的,在后者那里则被保留为最后手段。从与日常写作有关的角度看,“后极权主义”沿袭了正统极权主义的全部结构性制度,例如出版垄断、报刊检查等等,以表明它仍然拥有执法般的强力裁决权;然而,在对强力功能的运用上,却很少象后者那样,倚恃权力和意识形态本身的重量,以垂直支配的方式如入无人之境,而是表现出了更多的策略上的考虑,尽可能地利用中间环节从而使之具有尽可能大的弹性。”(吴明/即唐晓渡《后极权主义语境中的写作》)这也说明,面对这样的一个“更狡猾更不容易对付”的后极权主义,诗歌与诗人们的任务是变重了而不是变轻了。唐晓渡还指出,对付后极权主义的文化策略,就是要采用一种在任何情况下都以精神自治为前提的“正当式写作”。
再引用一下柏桦文中的北岛和江河的相关言论。北岛说:“诗人应该通过作品建立一个自己的世界,这是一个真诚而独特的世界,正直的世界,正义和人性的世界。”江河也说:“艺术家按照自己的意图和渴望造型,他所建立的东西,自称一个世界,与现实世界发生抗衡,又遥相呼应。”从这两句话中,我们也可以窥见,这种对抗是一种建设性的对抗,除非今天诗人们已经建设完成了那样的一个理想中的世界,完成了其作为一个诗人的使命,那么其对抗就会长久存在,就不会失效或者失去意义。在我看来,这种持之以恒的对抗与建设,才是“今天诗派”爆发的源泉和前行动力之所在。事实上,当前的许多人在怀念“今天”,欢迎“今天”的回归和北岛的回归,不正是说明了对抗并未消失,也许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吗?


[ 本帖最后由 张祈 于 2008-1-15 16:15 编辑 ]
张祈 at 2008-1-14 16:50:29
三、“今天诗派”的诗歌创作

就像人们常说的,艺术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作为目前中国新诗史存留时间最长,影响最大、也是最有生命力的一个诗歌流派,“今天诗派”的收获还是主要表现在诗歌创作方面。
对于前期的“今天诗派”(即由《今天》创刊到1989年北岛出国之前),我对其诗歌创作主要概括为:“今天诗派”创造和确立了一种以社会现实为主要观照对象,以意象组织为主要手法,以直接抒情为主要表达方式的诗歌范式。这样的一种概括可能会显得有些不够全面,但它基本体现了“今天诗派”的主要倾向和风格。对于后期的“今天诗派”(即北岛出国后至今),我想把它放到本文《“今天”的发展与重构》一节中去叙述。
下面我就这三方面分别展开说一下。在第一个方面,即“今天诗歌”是一种抒写社会现实的诗歌。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其中许多代表诗人的作品中看到,虽然偶而有一些诗人的作品,不是以直接的、当下的社会现实为主题,但那些诗作的指向还是回映性的。另外,需要指出的是,“关注社会现实”这一追求倾向,并没有在当时《今天》的诗学纲要中非常醒目地提出来,但“今天”这个词语本身就已经暗含了对当下和社会的关注,换句话说这也是一个隐性的定位。就像曾经的“建安风骨”,“今天诗派”的诗歌写作一开始就已经定下了这样的基调,即他们不是“为艺术而艺术”,而是与国家民族的命运、广阔的社会现实以及人民的生活苦乐联系在一起的。
社会现实的内容包罗万象,其中,诗歌与政治的关系尤其令人关注,其间的争议也较多。多年来,“今天诗派”被很多人贴上了一个“政治诗歌”的标签,说这些诗歌“苍白直露,意蕴不够丰富”,一些后来者也把这一点作为推倒“今天诗人”、“PASS北岛”的一个主要武器。那么,今天诗人们到底是如何认识这一点的呢?他们是如何在诗歌与政治间寻找平衡的呢?我们分别进行讨论和研究。


[ 本帖最后由 张祈 于 2008-1-14 16:59 编辑 ]
小杨柳 at 2008-1-15 11:32:51
这个好好输理一下,很有意义,严重地支持你!
张祈 at 2008-1-15 12:49:40
也许年轻的一代会有另一种解读。
这会和当时的一些看法相成互文的关系。
小杨柳 at 2008-1-15 13:09:22
是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挖掘“今天精神”,并传递“今天精神”,这比什么都重要。诗歌是靠一种精神的传递和延续的,既然我们找到了诗歌精神的统,我们就该好好地珍惜,并时刻跟随时代,把这种精神传递下去。
特克 at 2008-1-17 07:48:45

QUOTE:

原帖由 北岛诗社 于 2008-1-13 16:47 发表


这里好象不是你练棍的地方。。。

谢谢北岛的赞美:)

炼棍总比添屁眼来的痛快

谢谢
张祈 at 2008-1-17 09:30:17
首先,北岛和大部分今天诗人是不反对政治入诗,甚至在早期还是特别注意强化这一“政治性色彩”的。从实践看,也的确取得了一定的轰动效应,当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徐晓曾回忆起这样一件事,她写道:“虽然《今天》的发起人在创意时曾经达成保持纯文学立场的共识,但事实上这是完全不可能的,由于振开(北岛)和芒克坚持参加民刊的联席会议并参加了民刊组织的“11•25”讨论会,违背了不参政的初衷,导致最初七位编委中有五人退出,仅留下了他们俩人。我相信,退出的绝不是因为胆怯,也许他们的本意是想在文化的沙漠中建起一座象牙之塔,而不是在政治的泥潭中种一株荷花,殊不知这都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这听起来很像那个佛陀求道的故事,追随者离开了直到他们再次回来。作为空中楼阁式的纯文学,仿佛注定了不会在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中开花结果。
徐晓在文章中这样指认北岛的诗歌:“振开的诗不可能不带有强烈的社会参与意识。在举世皆知的六•四天安门事件中,他的诗句被抄成大标语飘在广场的上空:“决不跪在地上/以显示刽子手的高大/好阻挡那自由的风”,成千上万大学生在那标语下面静坐绝食,几天之后,军队的坦克车从那飘动着的标语前面穿过……六•四时,振开不在国内。我不知道,面对此情此景,诗人会因此而感到振奋还是悲哀?”
再看一下北岛的夫子自道:“写作是一种禁止的游戏,甚至要冒生命危险,而越是禁止的越有吸引力。”我们还了解到,北岛最喜爱的音乐家是柴科夫斯基和贝多芬,显然,他钟情的是也那音乐家们的命运和反抗意识。
其次,那就是北岛并不是一个政治家,他是一个诗人。爱尔兰诗人希尼曾说过:“某种意义上,诗歌的功效等于零——从来没有一首诗阻止过一辆坦克。但在另一种意义上,它是无限的。”同时,希尼还指出,诗歌的职能就是回答世界。诗人在根本上是要对世界作出回答,对世界作出反应。(这也让我想起北岛的那首同名诗作,和“第一千零一个挑战者”。)
换句话说,北岛不反对诗歌里面包含政治,甚至还会参与一些政治性的行动,但他这方面的热情并不会大于或者高于他写诗的热情。诗人依赖语言,语言也是诗人手里唯一能够真正和无处不在的极权和暴力进行对抗的武器。曼德尔施塔姆是北岛最喜爱的诗人之一,也是在他眼中视为伟大的诗人,为此他还专门写下了长文,来研究和纪念这位前苏联阿克梅派的诗人。笔者曾在一篇小文中这样分析曼德尔施塔姆:“许多人关注曼德尔施塔姆,大多是重点放在他悲剧的命运和对极权的反抗上。事实上,无论是对时代黑暗的认识还是对斯大林的讽刺,那只是出自诗人的“本能”——对每一个视自由、平等与尊严为生命的诗人来说,对其置身时代的不公正进行怀疑和发言是必须的。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反抗与讥讽决不是曼德尔施塔姆的本意,他最想做的事是维护一种美,重建一种美,恢复一种来自于古希腊的朴素而纯洁的光芒——而当这种理想与贫困、无聊而冰冷的现实生活相遇时,剧烈地冲突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这样的说法用于北岛几乎没有什么不合适。
评论家陈超在《北岛论》中这样讨论北岛的诗,我照搬如下:早期(上世纪60至70年代)的某几首诗不可能没有“政治”,但它们决不是简单的公开对抗。在文革那样一个高度政治化的社会中,诗人坚持人道的立场,以真实的心灵感受去言说,他就自然地站到了戳穿漂亮政治谎言的一边。这不是狭隘的“政治诗”,与此前的“X小组”、“太阳纵队”诗人一样,北岛作品也恰好因为要表达人性和艺术的自由,而与当时的体制正相反对,它们是被“逼”成了政治诗的。其实北岛早在1978年秋就明确持有纯艺术立场:“所谓纯,就是不直接涉及政治,当然不涉及是不可能的……政治毕竟是过眼云烟,只有艺术才是永恒的。……应该扎扎实实多做些提高人民鉴赏力和加深对自由精神理解的工作”。 所谓“不可能”,即道出了对强制性语境扭曲的无奈。但“永恒”的毕竟是艺术本身,重要的毕竟是“提高鉴赏力”,和捍卫人的“自由精神”。这才是一个诗人主要的真实想法。


[ 本帖最后由 张祈 于 2008-1-17 09:4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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