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和死亡没有界限,
只有土地,只有海洋。
……
清明节后的第三天,当一些青年男女陆陆续续来到了八一湖畔树林掩映着的一块旷地上时,一个高个子青年激动地朗诵了这样的诗句,许多人围在他的身旁颇有兴趣地听着。
这是北京一家非官方文艺刊物《今天》编辑部组织的,迄今为止,公开场合下的第一次民间诗歌朗诵会。
清晨,朗诵会的组织者就扯电线,在树上,挂了个很小的扬声器,用自带的录音机放起了最近社会上广为流行的舞曲(不过,这些曲子均在电台播放过),以招徕那些热心的到会者自动地聚到这个天然形成舞台的空地上来。一张简陋的折叠桌支在一块凸起的地面上,桌上放着厚厚的两摞杂志,一架麦克风放在杂志上;雨衣裹着的录音机、扩音器堆在地上;连同离这儿不远的一棵树上贴着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黄纸广告——构成了这个简陋的会场。
将近十点钟,一个举止潇洒的青年宣布朗诵会开始,这时会场的四周大约聚起了三百余名参加者。虽然整个会场井然有序,可仍有十余人突然出示了自印的“工作证”。可能是为了防止意外,他们自行站成一个半圆形,护卫着中心会场。接着十几个青年男女分别朗诵了各类题材的诗。内容从政治抒情诗到爱情诗不等。朗诵者们的表情专一,神态严肃,有的嗓音很好。他(她)们的出色表演,自然也赢得了观众并不是出于礼貌的掌声。
引人注目的是——在朗诵者中间那几位学生模样的姑娘。一个穿蓝色列宁服的女子朗诵了一首诗《在路上》。这首诗的大意是热爱生活的青年,因某种原因,从北京来到边陲的一些城市,而他们的眼泪、梦想、青春和爱情都分别抛在路上。起始,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有些羞涩,但她还是念得委婉动人,感情真挚,与一些登上大雅之堂的口号诗相比,给人一种迥然不同的感觉。最后她放慢了节奏,声调悠缓地朗诵道:
从北京到绿色的西双版纳
我带回一只蝴蝶
它是我的岁月
美丽的,干枯的
夹进了时间的书页
从北京到西双版纳
岁月消失在路上
她念完这首诗后,轻快地走下场,一边用手揉着红红的脸颊,一边搂住她的女伴悄悄说:“我还是有些紧张。”由于这些女孩子都认真而镇定地完成了各自的使命,因此,给观众留下了落落大方的良好印象。
在他(她)们朗诵的十八首诗中,最多的是一个名叫北岛的诗人写的。其中他的《回答》一诗,是所有这些诗中唯一发表在官方刊物上的一首(见《诗刊》一九七九年三月号)。
朗诵会进行约一个小时后,风愈来愈大,台前不时卷起一阵阵尘土,观众也三三两两相继而去。这时在后台一个佩戴工作证的矮个青年,焦急地对他的同伴说:“不要等人走光了再散,那可不好。”十分钟后,会宣布结束。但随着又出现了激动人心的场面,几百名到会者发狂似地挤成一条几十米的长龙队,抢购封面设计十分漂亮的《今天》诗歌专号。顷刻之间,几百本杂志一售而空。代表《四五论坛》编辑部的一个小伙子在几十人的疯狂追逐下散发了传单。北京的另一家民办刊物《沃土》也乘此分发了订阅卡。
据记者了解,《北京之春》和《沃土》的编辑以及在京的一些其它民间刊物的领袖也参加了这次朗诵会。记者还发现,除了一些持相机的外国记者活跃地从各种不同角度对会场和朗诵着拍摄了大量照片外,一个身着藏青料子服装的中年男子从头到尾对朗诵会进行了拍照和录音。据称,当天到会来访的还有新华社和内参记者。
当记者向会议的组织者和工作人员询问有关问题时,一位工作人员向记者透露,他不属于《今天》杂志,而是侧重政治的刊物《北京之春》的成员之一。
朗诵者之一也对记者说,我们来自不同的单位,有电影学院、中央广播电视剧团等。他本人是电视剧团的专业创作人员。他说,我们与《今天》并没有什么固定的联系,只不过是一些私人的交往。他还说:“会开得不错,只是参加者比我们预计的要少——可能风沙大的缘故。”
尽管这群年轻的诗人们精心挑选了这个依树傍水的清幽之地,并且距市繁华中心和人所注目的西单民主墙也有十华里之远,可仍然有近十名人民警察站在人群的外围,不动声色,悠闲地靠在他们各自的自行车上。有趣的是,当一个身着便服的中年男子,被一个头顶警察大檐帽的男孩扯着叫“爸爸”的时候,他暴露了他的身份。不过,他们自始至终没有采取任何干涉行动,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北京广播学院新闻系
《秋实》杂志第二期
《今天》第四期转载
1979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