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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榛子(长篇小说连载四)

发布: 2017-6-15 15:41 | 作者: 袁劲梅



        第14航空军决定这次任务不再用“蝴蝶弹”,改成低空投弹。低空飞进敌人火力网,趁敌人还来不及调整射距,快速投弹,快速撤出。
        黄河上有雾,黄河大桥像一条细线,在雾里时隐时现。从天上看,它像是游蛇,会动。前面的几架轰炸机已经投下炸弹,快速拉高,转回家去。黄河的黄水溅得有铁桥那么高。“浪榛子I”和僚机“婊子姐”一前一后,俯冲下去。这时,敌人的机枪和高射炮,已经调整了高度,“浪榛子I”低空投弹的安全优势已经没有了,只能靠速度。
        机长范上尉猛踩油门,高叫“投弹”,然后迅速拉起,一串炸弹落在南桥头堡附近。敌人的火力哑了。但是,“浪榛子I”的油箱挨了地面敌人的机枪子弹,漏油了。范上尉调转机头,让“浪榛子I”从北边向西南飞,回程时要求在康州加油。
        “浪榛子I”在天上找到了康州前面的康河,也收到了无线电信号,却看不到藏在山谷里的机场跑道。无线电信号倒是越来越强,范上尉飞着飞着,突然发现方向不对头,赶快下令机组电讯员打开内部紧急联络台,直接呼叫地面。
        地面人员告诉他们:这是敌后,百里外就是日军空军基地。为了防止日机来偷袭,天一黑,康州基地所有的灯光全关了。他们正在飞向日军空军基地。赶快转回。
        范上尉和他的机组兄弟们万分庆幸:他们差一点降到日军基地上去了。到敌后基地加油,险情丛生。他们收到的原来是日本机场的信号!他们立刻调转方向,想转回康州,迎面却飞来一架零式巡逻机,正返回日军机场,盯上来就咬。范上尉的尾机枪手就对着敌机的红鼻子开火了。与此同时,范上尉决定不飞向康州,向康州附近的假机场飞。
        我父亲修理厂的技工们除了在各基地修飞机,还用竹子和稻草扎了很多假飞机,全部漆成和真P-40一样的颜色,鼻子尖尖,都画上大大的鲨鱼牙。这些竹飞机放在好几个基地附近。晚上,灯微亮着。范上尉的尾机枪手嗷嗷叫着拼命转着机枪,终于在假基地上空打中了敌机。范上尉一机组的人看着敌机以拼死的方式,松掉了“浪榛子I”,转着圈子向地面的竹飞机狠狠撞过去。估计这个自杀武士对天皇喊的最后一句话是“上当”。
        就在这时,康州地面人员热情的声音响起:“你们往南再开整整二分半钟。我们把跑道上的蓝灯为你们打开三分钟,让你们回家。你们一定要在三分钟内着陆。”
        三分钟之内,飞机平稳落地。范上尉说:“看见基地的小蓝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对我受伤的B-25说:浪榛子,疯狂的榛子,好样的!你从敌人机场折转回家,还顺手打下一只红肉丸子。看见了吧,那些跑道边的小蓝灯,在这三分钟里,全是写给你的爱情诗。迎着它们飞,就飞到世界上最美的灯光里。”话说得像个诗人,不像开轰炸机的。
        “浪榛子I”机组在康州加了油,就把飞机开回昆明基地修理。
        小熊维克当时在康州。维克是CACW养在队里的吉祥动物,一只小雪山熊,站起来有半人高,人人喜欢。维克会拉着航空兵的皮带要啤酒喝。因为基地一个一个丢失,航空兵要随时转移,他们就把维克灌醉,用铁链子拴在轰炸机的尾部枪手座上带走。但是,维克的酒量越来越大,喝很多啤酒不但不睡觉,反而发酒疯。
        上一次撤退走得急,维克在飞机上不听话。航空兵们加油的时候,就把它暂时留在了康州,让它发过酒疯后,跟其他来加油的飞机走。范上尉决定把维克带回汉中基地去,让它快快归队。
        范上尉的父亲是第14航空军中的中方医生,范上尉兜里有他爸给他备用的牙痛药。他给维克吃了两丸,维克就快快活活睡了。范上尉连链子也没给它上,就带着维克把“浪榛子I”开到我们昆明基地修理厂来了。
        也不知那牙痛药是什么神药,我们的工人修飞机,敲呀打呀,维克也不醒。“浪榛子I”机组的航空兵们都说让它睡,反正修好了明天一早就走。他们下飞机的时候,忘记了维克没上链子。
        第二天,大家上飞机的时候,发现维克醒了,很文明地坐在尾部枪手座位旁,一泡熊屎远远地拉在范机长的驾驶室里。这些航空兵也不骂维克,还开心地笑,好像维克干了一件好事。他们说:维克让他们每次出任务回来,感到家里有小兄弟在等着他们。小兄弟犯了错误,也可爱。
        这篇旧文章一读,喇叭立刻被她妈的爱情故事感动不已,说:“原来如此。难怪我妈把她戴的那块青玉叫作‘小炸弹’。凡她喜欢的,都和过去的情感联系着。她们那代人有那样永不遗忘的爱情,我们怎么就没有了呢?”
        知道了这些故事之后,浪榛子和喇叭找宁照画了三张漫画肖像,贴在喇叭家迎门的墙上。她们把一句诗拆成两半,前一半“天倾斜的时候,你的肩膀顶着”贴在喇叭爸爸的肖像下,后一半“地动摇的时候,你的双脚踩着”贴在喇叭妈妈的肖像下。喇叭傻乎乎的肖像贴在中间。下面贴的几个字,是两人想了半天才想出来:“好花月圆,蒙以养正。”
        三张肖像上墙那天,颐希光一进门,吃了一惊。舒暧一进门,也吃了一惊。
        这天晚上,两人当着喇叭的面就说话了。颐希光说:“低温楼造好了。”舒暧说:“白围巾是和死神讨好运气的意思。CACW的飞行员很迷信白围巾。”然后就是颐希光一再赔不是。
        喇叭父母的离婚危机告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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