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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棵枣树

发布: 2017-6-08 15:59 | 作者: 路也



        我一到绍兴,就去看鲁迅故居,一到上海,也是先去看鲁迅故居。现在在北京,我第一个想去的地方还是鲁迅故居。我想去看看鲁迅离京南下之前最后居住的那个地方,看看他写《野草》的地方,去找到他在《秋夜》里所提到的那两棵枣树,“在我家的后园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还有一棵也是枣树。”
        面对偌大一个北京城,我不惊奇钢筋水泥齿轮的新貌,也不怀想灰瓦红墙的古迹,我的脑子里却只是装着那两棵枣树。那两棵枣树已经牢牢地栽种在我的脑子里了,从中学时代就栽下,已经生长了二十年了。它们绿叶繁茂,枝干虬劲。当然它们的树龄不会只有二十年,那是鲁迅先生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写到的树,到今天至少也要有八十多年了。是的,我必须去看看那两棵枣树。
        我买了一张北京地图,我要按图索两棵枣树。我找了好久,终于在跟集成电路般繁杂的图上找到了“鲁迅博物馆”,位于阜成门内大街旁边,我想这一定就是了。于是用铅笔标了出来,叫上韩国同伴拎着地图就出了门。小时候在夏夜会遇到一种小飞虫,土名叫“瞎撞”,翅膀硬硬的发绿,此虫好像没有视力或视力低下,不辩方向,只知道一个劲地往前撞,撞到哪儿算哪儿,如果遇到危险,也不躲避,只是一动不动地耍赖装死了事。我拎着地图出门时,就想到了这种小飞虫,现在我面对一个陌生城市的茫然与它何其相似。我心中装着两棵枣树就出了门。
        很幸运,在楼下公交车站牌上查找到可达阜内大街的公交车,兴冲冲地就上去了。公交车过了一站又一站,阜内大街那么远,总是不到。车子走啊走,天气有些燥热,使我越发感到路途遥远,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那两棵枣树,还是很兴奋的。最后终于听售票员用含混不清的京腔吐出了“阜内大街”几个字,于是拎地图下车。
        先问路,再过马路,进入一个胡同,长长的胡同两旁种了国槐,细碎的槐花飘落在地面上,显得幽深洁净,通往鲁迅先生故居的路,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我想到许多年前鲁迅先生就是走在这条胡同里的,这些老树老房子想必是见过他的。
        走到胡同尽头,就看见了鲁迅故居,门面翻修整治得有些排场,一看就知是后人所为,有人穿警服把门,售票处占一座大屋,让我觉得不像鲁迅故居倒像什么军阀住的地方了,我觉得它从前肯定不是这样子的,我敢肯定它不是,它应该像我在上海看到的鲁迅一生中最后的居所的那种样子:虽处于喧攘的市井之中,却既安静又隐蔽,看上去跟相邻的房子没有区别,没有新修的大门和显眼的售票口,更无门卫,也无金壁辉煌的大字标示,只有一个小方牌挂在老墙上表明这里是什么地方,紧挨着的隔壁邻居正在煮茶烧菜,大声吆喝小孩,过自己的日子,让人产生错觉,觉得一切都没有变,旧居主人还在,只要一走进去,就会看到鲁迅先生握着烟斗从楼梯上迎下来,也只有站在那植物掩映的无人的窗前的时候,才可以感受到那些已经流走的静悄悄的时光。
        门卫说今天是周一,闭馆。我听了很失望,我请求他放我进去,我说我看看那两棵枣树就出来,他说,哪有枣树?我说,不可能没有枣树,而且是两棵,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他坚决不放我进去,我朝里面望了望,看到了鲁迅的半身石雕像,我长叹一声,知道今天是看不成枣树了。只能改天再来。
        时间已到中午,我不甘心白白出来一趟,就去了地坛,那是史铁生的地坛,我之所以做如是想,是因为那篇《我与地坛》看得太熟并且在课堂上给学生讲得遍数太多的缘故。
        从地坛出来,心里却还是想着鲁迅先生的那两棵枣树,一棵是枣树,还有一棵也是枣树。
        2005. 9.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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