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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都懂的量子和量子纠缠

发布: 2017-6-02 10:08 | 作者: 谢侯之



        EPR假想实验与贝尔不等式
        哥本哈根这些学说,看起来,违背通常的传统常识。
        通常传统的常识,认定的是实在性,定域性。可以合起来,叫定域实在论。
        实在论是说,实验观测到的现象,是物理的客观实在。物理客观实在与观测的动作手段无关。定域论则坚持说,某区域内发生的事件,不准许出现以超过光速的传递方式影响其它区域。
        通俗地说,实在论坚持的是,即使无人赏月,月亮依旧存在。定域论坚持的是,不允许有超距作用。超距作用的通俗解释是,无论多远,哪怕相距多少光年,其作用是瞬时的、即时的(instantaneously)。出现超距作用会毁了因果次序。
        爱因斯坦与玻尔等人发生剧烈争论。对哥本哈根理论,爱因斯坦著名的一句话,说的就是月亮。他发问道:“难道只有看月亮时,月亮才存在吗?”
        1935年,爱因斯坦(Einstein)、波多尔斯基(Podolsky)和罗森(Rosen)三人(简称EPR)合发论文,文中设计了一个纠缠双粒子的假想实验(Gedankenexperiment,德文)。
        EPR论文并没质疑量子力学的正确性,它质疑的是量子力学的不完备性。
        爱因斯坦的问题是,不论有没有对粒子做测量,粒子是否具有客观实在的位置?哥本哈根回答是,在测量之前,粒子的位置不具任何意义。
        EPR说,根据定域实在论,粒子具有物理实在的要素,例如位置。而量子力学说,这些都是几率,各种可能都会有,测量才知道。测量之前,没有“确定”这回事。
        EPR假想实验提出的这个纠缠双粒子体系,被称为EPR系统。EPR的双粒子体系稍显复杂,是因为它所选定的表达空间,是一个连续变量的动量-位置空间,数学上要用到积分。对我们普通读者会稍有难处。
        50年代初,玻姆(David Bohm,1917-1992)简化了EPR在1935年的假想实验,他设计了一个纠缠体系,由两个自旋都是1/2的粒子A和B构成,将体系的自由度简化为只有自旋↑和自旋↓两种可能。假设体系的初始自旋为0,现在使A和B完全分离,相隔甚远,不能互相作用。当测到A自旋在某一方向后,据角动量守恒,就能确定B的自旋在相反方向(↑+↓=0)。
        由于可以任意选取对A的测量方向,B自旋在各方向上的分量应该都可确定预言出来。据客观实在性,可断言,B自旋在各方向上的分量,同时都应该具有确定值。都是确定的物理实际存在。应该在测量前就已经存在。但量子力学不允许自旋的所有分量同时具有确定值(测不准)。
        而用量子力学的定义来看这个纠缠体系,无论A或B的自旋在测量前都是不确定的,它们各自有相等几率取任何方向。但是一旦测量到A的自旋,B自旋的值立刻确定(即时,没时间的事儿)。
        如果坚持量子力学是完备的,就必须认为是A的测量可以影响B的状态。这导致出现超距作用(非定域作用)。
        实际上,EPR论文的假设前提是,定域实在性是成立的,是正确的。
        而若是定域实在论成立,则可证量子力学不完备。这被称为“EPR佯谬”。
        EPR作者曾提议说,虽然许多实验检验结果,量子力学都正确。但它这说法有问题,不完备。一定还存在什么没被发现的完备理论,可以完备描述大自然。而量子力学只是这个没被发现的完备理论的统计近似。这没发现的完备理论可以给出变量,且必有什么机制作用这些变量。把这些额外的变数考虑进去,整个系统是确定和可预测的,是符合严格因果的。这说法被称为隐变量理论。
        也有人用手套的例子,企图把这两派对世界意象的区别讲通俗些。
        假设我有一副手套(纠缠于一个左一个右,为一不可分割的完整系统)。分装两个盒子。盒子距离极其遥远。未打开一个盒子之前(未测量前),盒子里手套是左是右都不确定,各种可能都有。但只要打开一个盒子,则遥远的那只没打开盒子里手套的左右立刻被确定。其它的可能立即排除(其它的可能消失)。
        这里面,两家认识的区别是,实在论说,打不打开,盒子里手套是左是右是一种确定的客观存在,不因你打开而改变。量子力学说,不打开,盒子里手套的左右只有几率,“确定”无意义,或,“确定”客观上不存在。一打开,遥远另一个盒子里手套的左右立刻被确定。即,打开(观测)导致了远端盒子手套的被确定。这个确定是即时的、超域的(即,不论距离多少光年,立即发生)。这个确定的发生,没速度的事儿。跟超不超光速的速度就根本无关(见有文章说量子通讯成功超了光速x倍,说明没搞懂概念)。而没打开之前的其它各种是左是右的几率预测,一下子都没了意义,“它们塌陷了”。
        1964年,爱尔兰人贝尔(John Stewart Bell,1928-1990)站出来了。他证明,对于EPR的纠缠双光子体系,对于玻姆的纠缠态,由隐变量理论+定域实在论推导的预测和量子力学的预测不相符。
        贝尔给出了著名的贝尔不等式。这个不等式,是在承认定域性理论+隐变量理论正确的前提下,对玻姆纠缠光子自旋体系的分析。贝尔用严格的数学证明,如果定域性理论+隐变量理论适用于玻姆自旋体系,那么对它的测量应满足一个不等式。
        或者,这么说我们普通人容易理解:若定域性+隐变量正确,则对玻姆两个自旋体系的符合测量值,“应该不大于某一常数”。而量子力学的计算则断定,对两个自旋体系的相关测量值,“一定大于这一常数”。这就是对那个贝尔不等式的通俗描述。贝尔不等式可以应用到任何由两个纠缠的双粒子系统上,最常见的是纠缠于自旋或偏振的双粒子系统。
        所以,如果经过实验验证,贝尔不等式成立,那就证明经典定域论成立,也就证明量子力学不完备。如果实验拒绝贝尔不等式,则表明量子力学的预言正确。
        几十年来,人们就把验证贝尔不等式,作为判断到底是哪个对的试金石。但是验证下来,迄今的实验,都拒绝了贝尔不等式。这意味着,量子力学的预测是对的,至少,在定域实在论前提下的隐变量理论不成立。
        物理学家现在面临的情况很糟糕,需要违背定域论或违背实在论,或者同时违背两者。这意味着,要接受无客观真实存在?或接受超距?

        SPDC过程与符合测量
        在EPR假想实验中,说的是处于纠缠态的两个粒子,和这两个粒子在分离后的关系。这让物理学家盘算着得去研究纠缠的双光子对。
        一对光子,既是两个光子,又得是一个整体,即,用不太专业的“行话”来说,它们得是“不同但又不可分开的”。就是它们是一个不能被区分开来的整的东西。这样它们才会有关联作用发生。
        人们于是开始试着去制作纠缠光子对。这是70年代初。物理学家用原子级联跃迁产生光子对,做EPR关联-相关-符合测量。但是遇到了种种困难。
        一直到了80年代中,人们才能制作EPR系统的纠缠双光子对了。
        那是1986年的4月,还是史砚华教授,那时他还没当教授,还是马大物理系的一个研究生。砚华在做他的博士论文时,成功了一种新的物理机制的实验,他首次制作出来了“标准的(或典型的)”EPR纠缠光子对。
        砚华的博士论文题目是:“一个使用非线性光参量下转换产生的光量子对的EPR实验”(An Einstein-Podolsky-Rosen Experiment Using A Pair of Light Quanta Produced by Nonlinear Optical Parametric Down Conversion)。这论文题目太长了,话也太拗口。把这句子拆开了会看得清楚些:一个EPR实验,这个实验使用了光量子对,这个光量子对是用非线性光参量下转换产生的。这个产生机制“非线性光参量下转换”,后来的名称有点变化,叫做“自发参量下转换”(spontaneous parametric down-conversion),简称SPDC。
        使用SPDC,使得人们首次得到了“标准的”EPR纠缠双光子对。
        由砚华和他导师Alley共同署名介绍SPDC的文章,在1986年9月东京召开的第二届国际光学量子力学新技术研讨会上发布,引发了全体人员关注。这个制作过程,现正被世界广泛采用。可以说,凡要制作EPR纠缠双光子对,都在使用SPDC。
        简单讲,SPDC过程是将一束激光(泵浦光)入射到一个非线性介质,具体说,是一种特殊晶体,例如BBO(beta-barium borate,偏硼酸钡)。这种晶体被称为“非中心对称晶体”。非线性相互作用导致一个高频泵浦光子的湮没,同时产生出一对低频的光子。由于历史原因,这两个光子,一个称为“信号光”,一个称为“闲置光”。
        信号光子,闲置光子,泵浦光子,保持着能量守恒和动量守恒。即,信号光子的能量+闲置光子的能量=泵浦光子的能量。信号光子的动量+闲置光子的动量=泵浦光子的动量。这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光子对。人们叫它biphoton(史教授给它的中文译名为“偶光子”)。它们是典型的“不同但又不可区分”的粒子系统,或称作EPR粒子系统。
        那么,物理学家是怎么来观测它俩之间的关联呢?
        他们用了符合测量。
        符合测量是在晶体后面,放上一个分光器。纠缠光子对从晶体出来,经过分光器,它俩分别走了两条不同的路。两条路上各放一个光子探测器。物理学家测的是,在某个时间段(或某预定时间窗口内),两个探测器“同时”测到光子的数量。这是一对儿一对儿地在测。只测两个探测器的同时事件:如果只有一个探测器有反应,或两个都没反应,不算数。只有两个都有反应,才算。这种测量,叫符合计数,或者叫符合测量。一般是将两路探测器的输出,用“与”门电路相连,从而得到二者的同时事件。这种测量对应的是量子力学定义的二阶“几率”,即,一对光子在“两个”不同时空点被测量到的几率。
        现在已经有多种技术可以实现符合测量。其中最有意义的是用软件和计算的方法,去“算”两个独立测量的关联值。据我所知,这些计算在史教授团队那里发展得相当成熟。它会在应用上引发革命。这种方法从基础理论角度去看很有趣,从应用角度去看有重要实际意义。

        EPR实验和贝尔不等式的验证
        上面提到,史砚华教授首次成功自发参量下转换(SPDC),制造出纠缠态双光子对。
        其实那时砚华的初衷,是他终于有了EPR纠缠光子对,他想干的事儿是:验证贝尔不等式。砚华博士论文的实验,还不是为SPDC,而是验证不等式。
        于是砚华就拿了他搞出来的SPDC纠缠光子对,去做他博士论文的实验验证。结果他的实验数据明显拒绝贝尔不等式,这与量子力学推断相符。这是世界上首次使用“标准”纠缠双光子对来验证贝尔不等式的实验。因无经验可循,实验精度不尽人意。数值只违反了贝尔不等式几个标准偏差值。在当时已经很不简单,但砚华自己并不满意。
        所以,砚华博士论文答辩挺热闹。惠勒被邀来参加。就是那位给超巨星坍缩创造“黑洞”名词的惠勒,他是美国物理学会主席,诺奖得主费曼(Richard Phillips Feynman)是他的研究生。砚华论文答辩委员会里,还有个诺奖得主魏格纳(Eugene Wigner),他把群论引入进量子力学。
        再后来,砚华有了自己实验室,他和他的学生又做了多次的验证实验。他们最高的纪录,违反了贝尔不等式200个标准偏差值。“违反了贝尔不等式xxx个标准偏差值”这句话的通俗解释是,有多强的可信度证伪了贝尔不等式。“违反xxx个标准偏差值”代表了证伪可信的强度。当然现在,他们这世界记录早已被打破。现在公认的世界纪录,是大于1000个标准偏差值。那么,这200或1000个标准偏差值意味什么?意味着实验证伪“绝对可信”。
        去理解EPR实验和贝尔不等式,对我们普通大众有难度。史教授跟我说,抛开复杂的数学部分,其实它的物理很简单。我们只需理解,这一切不可思议的量子现象,都是“双光子干涉”的结果。
        经典物理学里没有双光子(或双粒子)干涉这一概念。量子力学则说:双粒子和多粒子干涉是量子体系的普遍现象。量子力学认为,一个光子可以和它自己干涉,一对光子可以和它自己干涉,一群光子也可以和它自己干涉。在量子理论中,如果一对(一群)光子同时具有两个(或多个)不同的,但是用物理测量的方式不可区分的路径,激发一对(一群)探测器的符合测量,那么一对(一群)光子在不同时空点被符合观测到的几率,是以上两个(或多个)几率振幅线性叠加的模方。
        这个量子力学几率振幅线性叠加的原理,已被大量实验测量所证实。
        砚华和他的学生们,后来做了一系列双光子干涉的重要实验。作者以为,给读者介绍两个他们的双光子干涉实验,或有助于我们对量子纠缠现象的了解。

        双光子干涉:量子擦除实验
        砚华给我讲过他们一个双光子干涉实验:量子擦除。
        有一个物理学家,叫Scully,美国人。与Alley教授上下届同学。现在还活着。这位Scully老头在1982年,写了篇纯理论文章《量子擦除器》。他从理论上判断,如果我有两个粒子,测量时我一对一对测量。我对一个粒子的测量,可以把另一个粒子在杨氏双缝走哪条路的信息擦掉。这样可以把没有的干涉恢复回来。
        这像是胡扯。当然没人信。人们开会都嘲笑他。
        80年代早期,砚华就看过这篇文章。但那时他的实验室还不具备做这样实验的条件,但它给砚华留下了印象。到了2000年。砚华团队的实验室有能力设计和搭建这样的实验了,因为那时候,SPDC、符合测量等等技术他们做得很好了。
        砚华的一个学生,挺优秀,叫Kim,金永浩,是个韩国人,正在做毕业论文。砚华就安排金去搭建Scully的假想量子擦除实验。金使用SPDC,产生纠缠光子对。信号光打双缝屏。双缝间距安排很大。导致信号光只能从单缝走一路,不能走双缝的两路。之后信号光子到达探测器D1上。单独去测看D1,由于双缝间距大,信号光走了单缝,走左缝或走右缝,没有干涉。
        在此同时,它孪生的闲置光子在往另一路走,被另外一个探测器D2测到。我们已经知道,信号光在D1那边是走单缝,没有发生干涉。现在我们去看D1、D2两家的符合计数。就是说,用D2测到的闲置光子行为,去关联另一路D1的信号光子行为。结果,符合计数显示,干涉条纹出来了!这说明,本来D1那边,信号光在走单缝,没干涉的。可是确实,在测另一路闲置光时候,把信号光走单缝的信息“擦掉了”,换成了走双缝,产生了干涉!
        也就是说,另一路的孪生粒子,确实可以把经过了双缝屏的孪生粒子通过哪条路的信息擦掉。金乐得不得了,马上跑去给Scully打电话,说你1982年的预言是对的,我们做出来了!
        后来他们特地把闲置光的这一路光路加长,做了时间上的延迟。这个安排是,这边闲置光子还没到达D2的时候,那边那个信号光子实际早已通过双缝,到达了D1,被D1湮灭掉了。
        对这样两条光路做这样一长一短的安排,符合计数需要做精确的时间上的调整,以测到这些成对的纠缠光子。实验要求的精准技术很高。结果最后,符合计数得到了干涉条纹!
        这实在太诡异了。信号光子那边的路程短,它先到达双缝屏。由于双缝间距宽,它应该选择走一路的单缝。打到D1上,不会有干涉。而闲置光子是后来才到达D2的。那时信号光子已经在D1上湮灭掉了(老壳哈了,陕北话)。可是对闲置光这一路的测量,却把之前信号光子走单缝的信息擦掉,换成走两路的双缝,让符合计数上生出干涉条纹来。
        “测量到的粒子确实令人惊异地显示影响了其它粒子‘过去的’行为”。“现在”修改“过去”,完全毁掉因果次序。这很不讲道理,是个应该叫人崩溃的事情。
        砚华他们于是准备了一篇量子擦除实验的文章。砚华去问Scully,愿不愿意在这篇文章上一起署名。Scully说愿意,老头非常高兴。砚华便把Scully的名字放到作者里了。文章送给《物理快报》。过后有一天,他们接到主编电话。主编问,你们这篇文章很重要,我们本来想这期发,但你们能不能再等两期发?他们很奇怪,问说是为什么?主编说,你想,再等两期是什么日子?那是2000年第一期啊。于是,他们这篇量子擦除实验的文章,给特地安排发在2000年第一期第一页上。2000年,是新的纪元。新纪元开始第一期的首页,放的这篇文章。显出人们意识到这个实验成果的重要。
        后来,砚华他们的这个擦除实验,不用纠缠光子对,使用混沌光子对,就是日光,或热光。他们取随机分布、自由任意的两个光子。这两个光子刚好出现在实验特定的时间窗口内。符合测量得到了同样的效果。只不过对混沌光,不是做光子计数,而是测量光强的涨落。原理无差别,只是公式要复杂,计算要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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删除 引用 风正淳   post at 2017-6-08 22: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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