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鱼 (The Fish)
我捕到了一条可怖的鱼,
提在船边上,
半出水面,我的钩子
牢牢的在他嘴角里。
他没有反抗,
他完全没有反抗过。
他吊着,一个咕咙的重物,
饱受打击,令人起敬,
形貌平平。他的褐色皮肤
一条条地在各处贴着,
像古老的壁纸,
其更深的褐色组成了图案,
确实像壁纸:
形状像盛开的蔷薇花
被染污了,因岁月久远而无法恢复。
他身上一点点的满是藤壶[1],
精致的玫瑰形石灰斑点,
还寄生了
微小的白色海虱,
而且底部垂挂着
两三条绿藻碎片。
他的腮正在吸取
可恶的氧气
──吓人的腮,
鲜活硬实,带着血,
能把人割成重伤──
我想到了像羽毛一样
塞在里面的粗糙白肉,
大鱼刺和小鱼刺,
他那闪亮内脏的
惹人注目的红与黑,
还有粉红色的鳔
犹如一朵大牡丹。
我看着他的眼睛,
远比我的要大,
但是比较浅,而且泛黄,
透过陈旧,有刮痕的
鱼胶晶状体可以看到
其虹膜衬上并裹上了
失去了光泽的锡箔。
它们稍微动了一下,但并没有
回应我的注视。
──更像是一个物体
侧向了有光的方向。
我钦佩他那阴沉的脸,
嘴巴的构造,
然后我看到
他的下唇
──要是可以称之为唇的话──
严厉,濡湿,有如武器,
上面挂着五根旧鱼线
或四根,还有一段金属接钩线,
仍然缚着旋轴,
它们的五个大钩子全部
牢牢地长在了他的嘴里。
一根绿线,被他挣断的那头
摩损了,两根较粗的线,
和一根细黑丝
仍然皱皱的略带卷曲,自是因他
挣断并逃脱时的拉力与断裂造成。
就像一块块奖章,绶带
磨损了,在摇晃,
有五根毛发的智慧须
自他作痛的嘴巴蔓生。
我目不转睛地看了又看,
胜利填满了
这租来的小船,
自船底的那滩积水,
油污在那儿,在生锈的引擎周围
涂上了一道彩虹,
到锈成了橘黄的舀子,
被阳光晒裂的座板,
系了绳索的桨架,
船缘──直到一切
都成了彩虹,彩虹,彩虹!
然后我把鱼给放了。
注:
1)一种附着于水下物体如岩石或船底的小甲壳动物。
15. 深夜的旋律 (Late Air)
从一位魔术师夜半的袖子里
电台歌手们
将他们所有的情歌传唱
到了被露水沾湿的草坪上。
就像算命的人,
他们刺骨的推测就是一切你相信的东西。
然而在海军船坞的天线上,我发现了
夏日晚间更好
的爱的见证。
五盏遥远的红灯
在那儿筑了巢;长生鸟
静静地燃烧,露水是无法在那儿攀缘的。
16. 巴西,1502年1月1日[1] (Brazil, January 1, 1502)
...绣出的大自然...壁毯中的风景。
──《风景成为艺术》,肯尼斯•克拉克爵士著
都是一月,收入我们眼底的大自然
必定和收入他们眼底的完全一样:
每一吋空间都填满了枝叶──
大叶子,小叶子,巨大的叶子,
蓝色,蓝绿色,还有橄榄绿,
偶尔还有较浅色的叶脉和叶边,
或一片翻转的,似缎的叶子底面;
犹如怪兽的蕨类
显出银灰色的凹凸轮廓,
花儿也是,就像高悬在空中的
巨大睡莲──应该说是高悬在叶子里──
紫色,黄色,两种黄色,粉红色,
红褐色,以及透绿的白色;
紧密而不失轻盈;清新,仿佛刚完成,
刚从绣架里取出来的一般。
一片蓝白的天空,一张简单的网,
为饰有羽毛的细部作背景;
短小的弧形,一个淡绿色的破车轮,
几株棕榈树,黝黑,短粗,但精细;
象征性的大鸟栖息在那儿,只能看到侧面,
尖喙大张,不作声,
每一只都只露出半边起伏的,毛绒绒的,
纯色或斑驳的胸脯。
依旧在前景中的有罪孽:
五条污黑的龙在一大堆岩石近旁,
岩石上绣了地衣,灰色的月光放射,
飞溅,重叠,
下方有苔藓的威胁,
冒着动人的冥绿火焰,
上方有藤萝的进攻,
有如爬梯,形状不一,但井然有序,
“一片叶子,对,一片叶子,不对”(葡萄牙语)
这些蜥蜴屏住呼吸;所有的目光
都落在了那较小的雌蜥蜴身上,来回看,
她的恶毒尾巴直竖并倒翘,
红得像红热的铁丝。
正是这样,一帮基督徒,像钉子一样坚实[2],
像钉子一样细小,闪闪发光,
身披锵锵的甲胄,来此发现了一切,
不陌生:
没有情侣的步道,没有凉亭,
没有樱桃可采撷,没有鲁特琴音乐,
却和旧日的一种
财富与奢华之梦相符,
他们离家时就已过时的梦──
财富,加上一种全新的乐趣。
弥撒一结束,可能哼着
披甲的男儿[3]或诸如此类的曲调,
他们便立刻攻入了那悬垂的织物,
人人都出去为自己抓一个印第安人──
那些恼人的小女人,不停地呼唤,
互相呼唤(莫非是鸟儿醒了?),
然后退却,一次又一次地退却,退至织物后面。
注:
1)1502年1月1日,欧洲人头一次进入瓜那巴拉湾,他们误以为这是一条河的出海口,便将其西南岸称作里约热内卢,意为“一月之河”。另,因为在南半球,一月的巴西处于夏季。
2)原文hard as nails还有铁石心肠的意思。
3)十五世纪流行于欧洲的一首法语歌曲,不少作曲家用其曲调创作了弥撒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