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约翰•马尔科姆•布林宁和比尔•雷德:达克斯伯利[1]
天冷,又刮风,这日子绝不适合
在那片长海滩上散步。
一切都尽量撤得远远的,
向内吸:潮汐遥远,大洋收缩了,
海鸟两两三三。
喧呼、冰冷、向海的风
吹木了我们半边脸颊;
打乱了孤独飞翔的一队
加拿大雁鹅的行列;
也吹退了光泽如钢的垂直雾气中
那低沉,不可闻的巨浪。
天空比海水更暗
──羊脂玉的颜色。
沿着湿漉漉的沙地,穿着雨靴,我们追踪
一排巨大的狗爪印(那么大,
倒更像是狮子的爪印)。接着我们发现了
一条又一条,连绵无尽头,湿浸浸的白线,
上至潮痕,下至海水,
来回缠绕。终于,它们到了头:
密集的白色乱团,人一般大,被海浪冲刷,
随每一浪升起,浸透的幽魂,
落回去,浸透了,吐出幽魂[2]...
风筝线?──但却没有风筝。
我想一直走到我的原始梦想屋,
我隐藏的梦想屋,那歪斜的盒子,
搭在一组桩子上,用盖板覆盖的绿色物体,
疑似洋蓟的房子,只是更绿
(用小苏打煮过?),
有一排防护春潮的栅栏
──用铁路枕木做的?
(这地方很多事都令人起疑。)
我想在那儿隐退,什么也不做,
或不多做,永远这样,在两个空荡荡的房间里:
用双筒望远镜瞭望,阅读乏味的书,
冗长的旧书,并写下无用的笔记,
自言自语,还有,在有雾的日子,
看小水滴滑落,沉甸甸的,透着光。
晚上,一杯美式格洛格酒[3]。
我会用粗头火柴点燃它,
可爱的半透明蓝色火焰
便会闪动,与窗子里的映像成双。
得有个炉子;烟囱是有的,
歪掉了,但有铁丝箍着,
或许,还有电
──至少,后面另有一条铁丝
无力地将这整个东西系在
沙丘后的某个东西上了。
一盏看书用的灯──完美!但是──不可能。
而且那天的风吹得太冷,
都走不了那么远,
当然,那房子用板条封起来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另一边脸颊冻僵了。
太阳只出来了一分钟。
就只一分钟,镶嵌在沙斜面里,
淡褐、潮湿、零星的石头
变得五色缤纷,
够高的那些全都抛出了长长的阴影,
各自的阴影,然后又把它们拉回去。
它们可能在捉弄那狮子太阳,
只是这时他已经在它们背后了
──一个在最后的低潮走过沙滩的太阳,
留下了那些巨大、雄伟的爪印,
或许还将一个风筝从天上拍了下来玩耍。
注:
1)达克斯伯利是位于麻萨诸塞州的海滨小镇。
2)吐出幽魂,英语俗语,意即死去。
3)格洛格酒是一种稀释的烈酒,通常指朗姆酒。
10. 犰狳[1] (The Armadillo)
给罗伯特•洛厄尔[2]
每年这时节,
几乎每个夜晚,
都有脆弱,违法的火灯笼
出现,沿着山顶攀援,
升向依旧在这些地区
倍受尊重的一位圣人,
纸腔房通红,充满了来去飘忽
的亮光,就像一颗颗的心。
一旦上了天,便很难
将它们与星星分清──
确切地说,行星──染了色的:
金星下去,或是火星[3],
或是淡绿色那颗。有风,
它们闪耀,蹒跚,颠簸,震颤,
但要是没风,它们便行驶在
南十字座的风筝骨架[4]之间,
后退,缩小,庄严
平稳地把我们遗弃,
或,在一处山峰吹下来的气流中,
突然间陷入危机。
昨天晚上又一个大的坠落了。
劈哩啪啦的像个火卵,
撞到了房子后面的峭壁上。
火焰冲下来。我们看见
栖息在那儿的一对猫头鹰越飞
越高,它们回旋的黑与白
下方被染成了鲜艳的粉红,直至
它们尖声向上飞到了视线之外。
那古老的猫头鹰巢肯定烧掉了。
急匆匆,影只形单,
一只晶莹的犰狳离开了现场,
垂着头,垂着尾,带着玫瑰色的光斑。
接着一只小兔子跳了出来,
耳朵短小,让我们吃了一惊。
这么柔软!──一把难以捉摸的烬灰,
带有专注,着火的眼睛。
太漂亮,梦一般的模仿!
哦,尖锐的叫声,坠落的火,
惊慌,还有一只弱小带甲的拳头
无知地朝着天空紧握!
注:
1)一种类似穿山甲的动物,产于拉美。
2)美国著名诗人,作者的好友。
3)金星与火星的英语名称皆源自拉丁文,金星以罗马爱神维纳斯(Venus)命名,火星则以罗马战神玛尔斯(Mars)命名。
4)南十字座最亮的五颗星组成的形状很像风筝。
11. 纪念物 (The Monument)
现在你能看见那纪念物了吧?是木制的,
挺像个箱子。不对,建得像
好几个箱子,从大到小
一个砌在另一个上头。
每一个都旋转了半个圈儿,
角儿都指向下面那个
的侧面,角度相互更替。
而最顶端的方块儿上面设置了
一块饱经风霜的木头,隐约一个百合花饰,
长长的板条花瓣,钻了奇怪的窟窿,
四边形的,僵直的,像教堂里的东西。
四根弯曲的细竿子从那儿弹了出来,
(像钓鱼竿或旗竿一样歪斜)
上面悬挂着拼图作品,
四条粗略削过的点缀物
搭在箱子的边缘,
垂至地上。
这纪念物三分之一对着
海;三分之二对着天空。
视野被调节得
(即视野的透视点)
这么低,没有“很远的地方”
而我们在视野中很远的地方。
由狭长、水平的木板构成的海
在我们孤单的纪念物后面向外伸展,
它长长的纹理左右交替
有如地板──点点斑斑,聚集的静止,
一动不动。天空与之平行,
是栅栏,比海来的更粗糙:
碎裂的阳光与绵长的纤云。
“为什么那奇怪的海不作声?
是因为我们在很远的地方?
我们在哪儿?我们在小亚细亚,
或是在蒙古?”
古老的海角,
古老的封邑,其艺术家郡王
可能想建一座纪念物
作为冢墓或边界的标志,或以此
创造一种忧郁或浪漫的景象...
“可是那古怪的海看上去像是木头做的,
半发亮,就如一片漂流木的海。
天空看上去像木制的,有云作纹理。
好似一处舞台场地;如此的平坦!
那些云彩缀满了闪亮的碎片!
那是什么?”
就是那个纪念物。
“是堆起来的箱子,
用粗劣的回纹雕饰勾勒而成,一半移了位,
有了裂痕,油漆也没上。看上去挺古旧的。”
──就算真髹过,猛烈的阳光,
海上吹来的风,它的各种生存环境,
可能也把油漆剥落了,
令它变得比以往更加简朴。
“你为什么带我来看这东西?
一座板条箱搭成的庙,在局促、装了箱的风景里,
它能证明什么?
我厌倦了呼吸这腐蚀的空气,
厌倦了这干燥,纪念物正在其中开裂。”
它是件工艺品,
木头做的。木头比海或云或沙子
更能独立地保持完整,
远胜于真的海或沙子或云。
它选择了那样的方式成长而不移动。
纪念物是个物体,然而那些装饰,
随便地钉在上面,看上去什么也不像,
暴露出它有生命,有期望;
要成为一座纪念物,缅怀一些东西。
那最粗糙的卷纹装饰说“纪念,”
而每天一次,光线会在上面转圈
像只蹑足的野兽,
或雨会落在上面,或风会吹进里面。
它也许是实心的,也许是空心的。
艺术家郡王的骨头也许在里面
或在很远的,更干燥的土地上。
不过它大致能充分地掩蔽
其内部的东西(毕竟
那些东西是不能让人见到的)。
它是一幅画的开始,
是一尊雕塑,或一首诗,或一座纪念物的开始,
而且全是木头的。仔细看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