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诗 (Poem)
大约一张美国或加拿大
的旧式一元钞票那么大,
基本上是一样的白色,灰绿色,和铁灰色
──这小幅的画(为一大幅的画作的草图?)
一生中从未卖过什么钱。
无用且空闲,它度过了七十年,
作为一件不起眼的家族遗物
给附带传至不同的物主,
他们有时会看看它,或甚至看都不看。
那肯定是新思科舍省;只有那儿
才会见到三角墙的木房子
给涂上那种讨厌的棕色。
其它房子,看起来一点一块的,都是白色。
榆树林,矮山岗,教堂的细长尖顶
──那青灰色的一缕──是吧?前景中
的一片洼地里有些小母牛,
每头只画了两笔,但肯定是母牛;
两只微小的白鹅在碧水中,
背靠背,啄食,还有一条歪曲的枝条。
凑近点看,是一株野鸢尾,白黄相间,
刚从颜料管里扭动出来。
空气清新寒冷;寒冷的早春
像灰玻璃一样明朗;铁灰色的
暴风云下是半吋大的蓝天。
(这都是这位艺术家的独特画法。)
一只类似斑点的鸟飞向左边。
或只是苍蝇留下的看起来像鸟的斑点?
天哪,我认得这地方,我知道!
是在后面──我几乎能想起那农夫的名字。
他的谷仓背靠着那片洼地。就在那儿,
钛白色,轻轻的一抹。尖顶的影迹,
画笔的毫毛,仅仅可见,
一定是长老会教堂。
会不会是吉里斯皮小姐的房子?
那些个母牛与鹅
自然是我出世以前的。
一小时内完成的草图,“一气呵成,”
曾经从车尾箱取出来给人。
要不要这玩意?我大概永远也不会
有地方再挂起这些玩意。
你的乔治叔叔,不,我的,我的乔治叔叔,
他该是你的叔公,把这一切留给了妈妈
然后回英格兰去了。
你知道,他挺有名的,皇家艺术学会的会员...
我从不认识他。我们都知道这地方,
很明显,这是个乏味闭塞的小地方,
我们在不同的年代,长久地观看它,
足以把它记住。真怪。我们却仍然爱它,
或只是爱对它的记忆(那肯定变了许多)。
我们的洞察力相同──“洞察力”这词
太严肃──我们的观察,两种观察:
“摹仿生活”的艺术和生活本身,
生活和对它的记忆经过压缩,
它们相互转化了。哪个是哪个?
生活和对它的记忆,有些模糊,
给限制在一块布里斯托纸板上。
模糊,但多么有生命力,细节多么动人
──我们免费得到的那一点东西,
我们在尘世看护的那一点东西。不多。
大约有多少要看我们能留存多久,以及它们
能留存多久:那些啃草的母牛,
鲜嫩而颤悠悠的鸢尾,
纵有春洪仍静止的水面,
终将被拆除的榆树林,那些鹅。
5. 加油站 (Filling Station)
哎,可真脏啊!
──这小小的加油站,
给油污浸透,渗遍了,
整个一片令人不安,
发黑的半透明。
小心那火柴!
父亲穿着一件肮脏
油腻,箍着腋窝
的短制服,
有几个手脚快而鲁莽的
油腻儿子协助他
(这是个家族加油站),
每一位都完全彻底的脏。
他们就住在加油站吧?
这里有水泥门廊,
就在油泵后面,而廊上
有一组起了皱,充满了
油污的藤制家具;
在藤沙发上
有只脏狗,怪舒服的。
几本连环漫画书
提供了仅有的色调──
某种色调。它们摆在
一块盖着张小凳子
(那一组的一分子)
的暗色大垫布上面,挨着
一盆毛茸茸,硕大的秋海棠。
为什么会有不相关的植物?
为什么会有小凳子?
为什么,啊,为什么,会有垫布?
(用雏菊针法绣上了
我想是雏菊花吧,
而且有很多灰色钩编。)
有人给垫布绣了花。
有人为花浇了水,
或许是上了油。有人
布置了那一排排的罐子
这样它们便对着
紧张的车辆轻轻地说:
ESSO-SO-SO-SO
有人爱我们每一个。
注:
ESSO指埃索石油公司。这里是形容一排排汽油罐上ESSO的字样。
6. 一种艺术 (One Art)
失去这种艺术并不难掌握;
这么多事物似乎充满被丢失的意图,
那失去它们也就不算灾祸。
每天都弄丢东西。接受失落
大门钥匙的狼狈,虚度
的小时。失去这种艺术并不难掌握。
那么来练习更远、更快的失落:
地方,名字,还有是打算去何处
旅游的呢。这些都不会带来灾祸。
我弄丢了母亲的表。你瞧!我住过
三栋心爱的房子,最后或之前的那栋已去。
失去这种艺术并不难掌握。
我失去了两座城,可爱的城,而且,更辽阔
的区域我也曾拥有,两条河流,一整块大陆。
我想念它们,但那也并不算灾祸。
──甚至失去你(开玩笑的声音,我爱做
的一种手势)我可不说瞎话。很清楚,
失去这种艺术并非太难掌握,
尽管它可能看起来像(写下来!)像灾祸。
7. 不信者 (The Unbeliever)
他睡在桅杆顶端。—班扬
他睡在桅杆顶端,
双眼紧闭。
船帆从他下面
像床单一样飘开,
暴露了夜空中沉睡者的脑袋。
熟睡着他被流放到那里,
熟睡着他在
桅杆顶端镀金的球里蜷伏,
或是爬进了
一只镀金的鸟,或是盲目地跨坐着。
“我以大理石柱为基,”
一朵云说。“我从不移动。
看到那边海里的柱子吗?”
安然于内省,
他细看他的水柱倒影。
在他之下一只海鸥有翼,
并指出天空
“有如大理石。”他说:“在这上面
我像塔一般耸入空中,
因大理石翅膀在我的塔顶飞动。”
可他睡在桅杆顶端,
双眼紧合。
海鸥查询他的梦,
原来他默念着,“绝不能掉下去。
下面波光粼粼的海要我掉下去。
它像钻石般坚硬;它要毁灭我们全体。”
8. 卡萨比延卡[1] (Casabianca)
爱是站在燃烧甲板上的男孩
努力背诵“男孩站在
燃烧的甲板上。”[2]爱是那儿子
当不幸的船在火焰里
下沉仍忍受结巴的演讲方式。
爱是那固执的男孩,是那船,
甚至那些游泳的水手,他们
也想要个教室的讲台,
或是一个留在
甲板上的理由。爱是那燃烧的男孩。
注:
1)十九世纪末在尼罗河河口海战中法国旗舰东方号中弹着火,最终因弹药库爆炸而沉没,指挥官路克•卡萨比延卡父子及绝大部分船员皆阵亡。
2)英国诗人菲莉西娅•赫门斯(1793 - 1835)的著名诗作《卡萨比延卡》的首句。赫门斯这首诗描写了小卡萨比延卡在危难中坚守岗位的英勇行为,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前一直是英美小学生常背诵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