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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汉学的红色想象与现代转型

发布: 2017-4-14 14:18 | 作者: 张芳



        ——罗福林教授访谈录
        罗福林(Charles A. Laughlin),1964年生于美国明尼苏达州。1988年获美国明尼苏达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士学位,1996年获哥伦比亚大学中国文学博士学位。1996—2006年任教于耶鲁大学,讲授中国现代文学课程。现任美国弗吉尼亚大学东亚语言文学系讲座教授、东亚中心主任,同济大学海外汉学研究中心兼职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文学、非虚构文学、独立纪录片、革命与社会主义文化。著作包括《报告文学:历史经验的美学》(2002)、《休闲文学与中国现代性》(2008)等。此外,他将一些中国当代小说译介到英语世界,如李铁《安全简报》、蒋韵《心爱的树》、徐则臣《苍声》、格非《凉州词》、郭文斌《吉祥如意》等。本刊特邀河北大学文学院张芳副教授对其进行访谈,在面谈、邮件基础上改定本文。
        张芳 罗福林教授,您好,很高兴与您相约北京燕郊进行访谈,这样的相遇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也让我对接下来的访谈充满期待。
        罗福林 我近年到中国后旅居燕郊,每次在这里我都有新的发现。我感觉,燕郊是一块“飞地”,是一个创造奇迹的地方,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来自中国各地各阶层的人,还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感受中国的飞速变化。这里是观察当代中国社会的一个模型。
        
        一、贯通中西的求学经历
        张芳 从燕郊看中国,看来您真的很“中国”!能介绍一下,您是如何结缘中国,又是如何进入汉学研究的吗?
        罗福林 在上大学之前,我已经对亚洲文化感兴趣了。14岁时,我在教堂认识了一个学习武术的朋友,他对佛教道教都有很深的理解,后来成为一名东方哲学教授。在他的影响下,我开始读《道德经》的英译本,还在书上写了很多幼稚的笔记。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对日本比对中国了解广泛,中国文化对我来说更是未知数。当时,中国正处于“文革”时期,偶尔可以看到一些“文革”影像。例如,毛主席的形象、穿着蓝色衣服挥着《毛主席语录》的民众等。这种形象跟拥有悠久历史、深邃思想的中国传统形成巨大反差,让我对中国充满好奇。
        进入大学后,我选修了跨学科的东亚学,同时开始学习中文,并于1986年至1987年到南开大学做交换生。因为有良好的中文基础,申请攻读博士学位时收到多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选择了哥伦比亚大学,师从夏志清教授。那个时候夏志清先生还在授课,我上了他所有课程。
        张芳 夏志清先生是西方汉学界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的先行者,其《中国现代小说史》发掘了一度被中国主流文学史忽略的张爱玲、沈从文等作家,深受国际学界推崇。您觉得夏志清先生对您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罗福林 主要是文本细读的方法。夏志清那个时代,文艺理论还不是那么复杂。他接受的是“新批评”理论,即把文本看作高于一切,以文本细读为主的批评方法。这对于我这样读中文很慢的美国学生来说,例是很有用的方法。因为慢,我可能看到那些读书快的人看不到的东西,这大概是我进行文学评论的优势。在西方,“细读”本身不是哲学理论,而是一种文学研究方法,能够为任何一种理论批评提供基本素材。我在中国演讲或发表我的研究成果时,经常会有学者觉得我的研究特点是比较细,列举很具体的例子来说明观点。所以,细读是夏志清对我最重要的影响。
        张芳 虽然夏志清使用文本细读的方法,但是他并没有把文本看作是完全封闭的对象,而是非常看重文本的社会背景,把作家作品放在中国现代史和社会思想语境中去理解。您是如何看待这种矛盾的?
        罗福林 确实,他的原则跟他的行为有一点冲突。我想过这个问题,可能是由于西方人解读中国的文化与文学时,没有办法完全脱离历史语境,你必须解释很多东西。因为就算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美国人,对中国现代史也几乎一无所知。例如,抗日战争跟第二次世界大战究竟是什么关系,很多美国人都不清楚,他们不知道早在1937年亚洲就已经有战争了。
        此外,夏志清用他的文学评论来支持他的政治立场,但这并不损害其文学评论的价值。在政治立场上,夏志清不赞同马克思主义,但是他赞赏不少左翼作家,那并非因为他们的政治立场,而是由于他们的文学才华。例如,茅盾是现代中国最有影响的左翼作家之一,也是中共早期党员。这些都引起夏志清的反感,但他对茅盾的评价指出了其作品的艺术价值。茅盾算是我最喜欢的中国现代作家之一。除了夏志清之外,并无多少西方学者关注茅盾。
        今天,研究者读他的《中国现代小说史》某些评论可能有些难以接受。这部著作写于20世纪60年代,是冷战年代的产物。它所起到的作用是双向的:一方面介绍了很多大陆文学史有意遗漏的作家,像张爱玲、钱钟书等。正是因为他的介绍,这些作家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另一方面把一些左翼作家介绍到了西方,使他们引起西方人的关注。
        因为美国学界对中国现代文化了解极少,此前只有欧洲汉学家普实克对此予以关注。美国学者往往从历史学或社会科学的视角来研究中国现代文化,就算有一些谈到文学作品的学者,也并非专业的文学研究者。夏志清其实是从文学研究的视角探讨中国现代文化的第一人。这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他不做的话,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同时,他是耶鲁大学毕业的文学博士,不仅有资格这么做,而且为以后的文学研究确立了很高的起点。
        张芳 除了师从夏志清先生,您在哥伦比亚大学还有什么重要的学习经历?
        罗福林 因为美国的中国文学博士不区分古代文学和现代文学,所以我也上了其他教授的中国古典文学课、古代汉语课等。哥大有很好的师资力量,古代汉语课的教授是著名瑞典语言学家毕汉斯(HansBielenstein),我有幸受到比较严格的翻译和语言训练。
        我的博士课程结束时,夏志清退休,接替他职位的是王德威教授。在他的带领下,我开始进行博士论文写作。王德威对我的影响很大,因为当时我不是很清楚,如何把我的政治、社会、历史、文学、哲学等各方面的兴趣都结合在一起。作为我的指导老师,他帮我一起确定了选题“中国现代报告文学研究”。
        选定了博士论文题目后,我有机会到中国研究一年。1992年到1993年,我去了中国人民大学,跟随赵遐秋先生做研究。因为我在图书馆看过她关于中国现代报告文学的专著。我写信给赵遐秋,她很快就回信说你可以到这里来做学生。
        当时,美国博士生到中国研究中国文学,95%以上会到北京大学中文系进修,但因为赵遐秋的研究方向,我就选择了人大。当年我是人大唯一的研究文学的外国进修生。因为人大历史系有非常丰富的清代历史文献,吸引众多历史专业的外国博士生去进修。此外,人大党史系的阅览室搜集了宝贵的延安时期的文献,这些已经是“国宝”了,去北图或其他地方都不一定能查阅。我在人大能够接触到这些文献,可以说非常难得。
        此外,赵遐秋还介绍我去采访中国的报告文学作家和研究者,我采访了萧乾、黄钢、陈荒煤等,这对我的研究有很大帮助。这证明我找对了导师,接触到一个很好的平台。如果我当初选择北大中文系,可能就失去这些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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