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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生活拾零

发布: 2016-7-14 18:45 | 作者: 邬象庞



        在夏营盘,我们扎包的地点是朝乐蒙选的,南面是查干温都尔山,山北坡下有一块平地,我们包扎在东侧,朝乐蒙家在不远的西南,正西还有马倌小白依拉的家。初到夏营盘有一种新奇的感觉,这里已经不是牧场北面广阔无际草场,而是起伏的山峦和谷地,查干温都尔山是这里的最高峰。山的背阴面,成片的白桦林顺着山沟直到山脚下。山顶上的积雪还没完全融化,与树木花草点缀着山坡有好几种颜色。再往东去像是一条川,有湿地、小河、柳树丛和一些沙丘,还有通往垻前的路。扎好包准备烧茶,木缸里的水不多了,趁着犍牛还没撒开,我套上水车向朝乐蒙打听在哪儿取水,他拦住我说:“打水的小河不算近,天不早了,等明天我们一起去吧。”说着他拿起铁锨,在我们包东边的低地上,铲掉草皮,挖了个一尺见方、二尺来深的小坑,再把草皮贴在坑壁上,在靴子上抹了抹手,拉着我回包坐下说:“等一会儿,到坑里打水吧。”我将信将疑,他又聊起别的。说这里离山近,山里有狼,夜间下夜要精心点儿,他家扎的更靠山根,因为家里有四条厉害的狗,不怕有狼。夜间如果他家的狗叫的凶,让我们就多注意些。朝乐蒙走后,我提着小水桶到那小坑前一看,呵!满满的一坑清水。我拿茶缸子舀了半桶水回来烧茶,这水还真不错,只是有一点点青草味儿,烧出茶来没什么两样。又学会了一招草原生存的技能。
        几个月的时间,我们已经和朝乐蒙很熟了,也时常到他家串门。朝乐蒙年纪不大却有一大家子人,妻子乌云看起来瘦弱些却十分能干,汉话更好,家里虽有大女儿帮助,因孩子多,家务活仍旧很繁重。朝乐蒙的弟弟白依拉是牧场出类拔萃的马倌,娶妻生子分包单过。老爷子怎么称呼不记得了,有五十多岁,和朝乐蒙一起生活,能说一口地道的林东汉话,经常赶个牛车到垻前,用羊油、肉干和奶制品换回垻前的蔬菜。朝乐蒙大女儿花拉十五六岁,做饭、下夜,是她妈妈的好帮手。二女儿都达过拉十二三岁,跟着姐姐干活。大儿子乌力吉,年岁与都达过拉相仿,据说是抱养的,像是得过小儿麻疲症,个子不高,走路腿有点跛,可是骑在马上却游刃有余奔跑自如,他是家里放羊的主力。下边还有杰林台、达林台、图木勒巴根三个男孩。这一大家子人虽说生活不富裕,但也过得其乐融融。我们开始称呼朝乐蒙‘巴克希’(蒙语老师的意思),他连忙摆手,“不要,不要,还是叫大哥吧!”其实他真是一位称职的老师,包放羊群的点滴经验都教给了我们,使我们这些‘只吃过羊肉没见过羊跑’的城市学生,能够这么快的融入草原,掌握放牧本领,朝乐蒙居功至伟。他家的乌云大嫂在生活上也给了我们很多照顾,我穿的第一件特勒格(布面蒙古袍)就是她帮我做的。
        
        剪羊毛
        盛夏的草原,阳光充足,直晒之下也感觉很热。但是只要有遮阴的地方,风吹过来还是凉爽的。我们把蒙古包围墙上的毡子从下边掀起来,蒙古包像是个凉亭,坐在里边喝奶茶,穿堂风吹过,别提多舒服啦。这时的羊群也怕热,不爱在中午时分吃草。绵羊披着一身厚毛,越热越往一处挤,总是把头低下来,伸到前面羊的阴影里躲避阳光。山羊好一些,不扎堆,但遇到灌木和小树棵子,会不停地蹭来蹭去,身上的羊绒就刮下来许多。这就告诉我们:该剪羊毛了。
        牧民剪羊毛和刂羊绒是采取互助形式.羊倌家剪羊毛,牛倌、马倌家抽出人手来帮工,集中人力突击剪一群。我们包和朝乐蒙家互助,不放羊的知青也来帮忙。清早把羊赶出去吃草,到中午羊已经吃饱,用几块柳条席耙圈起来,把毛熟透的绵羊抓出来剪毛。朝乐蒙家几个人都是剪毛好手,我们先在一旁看。只见他把羊放倒,捆上三个蹄子,从羊脖子后背处开始,一手扒开羊毛,只见厚厚的旧毛已经脱离羊皮,缝隙之间是稀疏的新毛,朝乐蒙说这就是熟透了,于是大铁剪刀顺着缝隙下剪子,剪断稀疏的新绒毛,半片旧羊毛就连剪带剥地下来了。翻过来再剪那一半。剪完毛的绵羊光秃秃的,撒开之后,呼扇着大尾巴,连蹦带跳地跑去吃草,就像脱去冬装一样爽快。刂山羊绒是用粗铁丝做成的小耙子,在山羊身上顺着毛刂,细细的羊绒就挂到耙子上了,一只山羊产绒不过几两,但价值却很高,在市场上见到的羊绒制品,其实羊绒含量只有百分之几,手感却非常好。按照牧民的示范动作,我也剪了起来。开始还好,没费多长时间就剪完了一只。可遇到没有完全熟透的绵羊,旧毛离开皮的缝隙太小,插不进剪刀,剪起来就比较费劲,要扒开一点儿剪一点儿,好不容易剪完,再看那羊不是光溜溜的,而像没出徒的理发匠剃的光头,留下一道一道的痕迹。有时候一不小心,剪子绞破了羊皮见了血,我正在束手无策,朝乐蒙走过来,抓了把“六六六”粉涂在羊的伤口上。我不解其意,他告诉我:夏天,羊的伤口暴露在外,苍蝇叮了会下蛆的,蛆虫敷在伤口处,靠吃羊的血肉越长越大,伤口溃烂的也就越大,就不好治了。我才知道,这苍蝇居然能在活体上下蛆繁殖,太可恨啦。还有一次,我剪完一只羊,撒开的时候,羊带着捆腿的绳子跑了,我站起身刚要追,被朝乐蒙的女儿花拉叫住。就见她抓起一把羊毛,用双手搓了几下,露出个绳头用呀咬住,往下一手攥住一团羊毛,双手合十,象洗手一样搓了起来,那动作象印度舞者的手势,既熟练又漂亮。眨眼功夫,二尺多长的羊毛绳就搓好了,绳尾打了个结交给了我。我都看愣了,没顾得再去抓羊,非要跟她学搓绳子不可。羊毛剪了大半天,羊群又该放出去吃草了,我们收拾好装羊毛的麻袋,集中起来等待分场过称、运走、记工钱。
        
        药浴
        剪过毛的羊群要进行药浴,在夏营盘选一适中的地方,挖一个二尺多深长方形的坑,放一个大铁槽子,槽帮三面直立,仅有一面是一个斜坡。此时总场的兽医图木勒必到现场,他矮矮的、胖胖的,挺着肚子,总是笑呵呵的,活像个弥勒佛。指指点点地安排往铁槽子里放水、加药。据说加的药主要是“六六六”粉。铁槽子一端是斜坡开口,另一端围着一大圈柳条席耙。羊群赶过来,圈进席耙,只有跳进水槽才能从另一端斜坡出口走出去。开始羊群挤挤攘攘哪个也不敢跳进药水里去。牧民在席耙这边呼喊,用套马杆轰赶着。羊群里总会有两三只体壮、胆大、爱冒险的羯羊(骟过的公羊),首先跳下水槽,药水刚好没过脊背,扬着头走向出口。要不说有‘羊群效应’从众心理呢,有带头跳下的,后面跟着也陆续跳了下去。呼啦啦的就像非洲角马过马拉河一样,个头大的羊走过去,个头小的是游过去的。由于羊身上带走了些药水,这边还要不停的添加,直到一千多只的羊群洗完药浴。
        
        我们的牧羊犬
        夏营盘南边就是重峦叠嶂的大山和浓密的树林灌木,在这里放羊必须随时随地防御狼害。记得那是来牧场后的第二个夏季,我们包和朝乐蒙家仍旧在这块草场放牧。一个漆黑的夜晚,刮着小南风。先是南边朝乐蒙家的几条狗狂叫起来,下夜的打着手电。静了一会儿,我们包的狗也警觉起来,这一年,我们养的狗已经长大。朝乐蒙头年还从垻前给我们抱来一只狗仔,是良种牧羊犬,起名叫班布拉(蒙语小老虎),仅一年多,个头长得比一般狗都大,站立着狗的后背也有70公分高,头大打架凶狠。布日格特首先叫着冲了出去,跟着班布拉跑出去,还有嘎啦、阿斯楞也都叫着往南跑。我们都被惊醒跑出包来,拿大手电顺着狗跑的方向一照,就见远处的夜幕里有几对儿绿色目光,那应该是好几只狼呀!我们拿着套马杆,呼喊着追了过去,狗仗人势,在远处叫得更欢并且传来撕咬声音。我们再往前追赶,撕咬声停了,手电光下三只狗回到我们身边,却不见班布拉。等了好一会,班布拉从远处慢慢悠悠走回来,拿手电一照,狗头上有血,仔细查看没找到伤口,就见犬牙及嘴角上挂着一撮灰色的狼毛,看来是班布拉把狼咬了。张子奋兴奋地抱住狗头不停的夸赞。这时班布拉发出嗞嗞的吟声,我们再往它后边一看,狗的屁股上也被狼扯了一个大口子。赶紧回包用消炎粉涂上伤口,拿出肉干儿来奖励斗狼功臣。
        在夏营盘放羊,白天我也见到过狼。那一天太阳快落山了,我赶着羊群顺着小山坡往家走,羊群散开随吃随走,我牵着马在坡顶坐着等羊过来。忽然坡下的羊呼噜噜往上一跑,我赶紧上马跑到坡前一看,一只灰黄色的狼正在追我的羊群。我大喊一声挥着套马杆冲了下去,那狼胆子很小,见了我掉头就跑,速度极快,我追了一会儿,惦记着羊群,就转回来圈羊了。
        
        打狼
        这里的牧民每年都要打一次狼。一般是在“五一”左右,此时狼熬了一冬,身体瘦弱,再加上狼崽还在哺乳期,掏狼崽也是打狼的内容之一,以绝后患。清晨,天才蒙蒙亮,牧民约好了,骑马挎枪带着狗一起出发,我们也骑马跟着去看。到了山边树林处兵分两路,一路预先跑到很远处包抄埋伏,这一路一字排开大呼小叫的向前推进,为的是把狼轰得向前跑,进入包围圈。我在轰狼的这一队。第一次参加打狼,兴奋的不得了,也扯着嗓子嗷嗷怪叫,催着马穿过树丛前行。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到远处狗叫起来,这边的牧民告诉我说,那边一定是见到狼啦!我更加兴奋,真想跑过去看看怎么打狼,就在这时“呯呯”前边传来两声枪响,随后静下来。我们这边的牧民拍马向前赶,兴奋地对我说:一定是打到狼啦!当我们赶到前面时,那一队人马已经集合起来寻找狼窝了。我就见德木其格的马鞍后面搭着一只灰狼,用干其嘎(马鞍后边的皮条)捆着,顺着狼头还在滴答淌血。大家边走边聊兴奋不已。
        草原狼十分机警狡猾,狼窝都藏在隐蔽的密林深处,若没有狗帮助搜寻,很难找到。这里的牧民寻到狼窝后,先看看有几个出口,分别把守住。再放狗进行试探,确认成年狼在不在里边,才让狗钻进狼窝去掏狼崽。抓到的狼崽就地摔死,带回去剥皮。我们还听说,有的地方牧民抓到狼崽不马上杀死,而是折断它的四条腿,放回狼窝中,它不能行走,而母狼却要不停地喂养它,直到长大,母狼被拖累得疲惫不堪,第二年,牧民到此处杀死长大了却不会走路的狼,又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张成年狼皮。这只是听说,我们没有亲眼所见,听起来有些残忍,但是,当你亲眼见到被狼咬的羊群,横躺竖卧、死尸遍地的场面时,就不难理解牧民打狼的这些做法了。这一次我们打狼,虽然找到了一个狼窝,却是空空如也,狼崽已被转移,看来人和狼的斗智斗勇远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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