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燭日記》卡桑住院、往生到告別式的完整記錄作
发布: 2016-6-30 17:58 | 作者: 江明樹
高醫16F86
9月8日星期三。
買聯合報，聯副刊登洛夫「習慣」，晚年的洛夫依然寶刀未老，延續一貫乾澀傲然的風格，如「我想飛，但看到孔雀開屏就想笑」「聽到落葉的竊竊私語」「樹梢上的月亮默不作聲，群星窸窣」等洛夫抒情性。看「亞歷山大」後段。林峰吉來訪，談克麗絲蒂推理小說、倪匡科幻小說，及創作的積極性問題，峰吉說創作至今不夠積極，我認為是想積極卻積極不起來。四點騎單車寄書，到南站鎖車，搭客運到高醫。老媽移到16樓86號單人床，空間大一倍，這若擺兩張床即双人房，14樓是腎臟科，李護士運作先卡位，暫時安置，移到正確的感染科。
近十天，家人一樣忙個不停，搖床、吐痰、遞濕毛巾、倒痰、洗毛巾，大小便，扶起、穿鞋、攙扶到浴室，幫忙卸下兩件紙尿褲，傳紙杯吐痰、遞濕毛巾、抹屁股，幫拉褲子，洗兩手、攙扶回床位，每一步驟不可少，老妹、妹婿一起照顧都覺得不輕鬆。到了晚上，職員來帶推床下一樓，到影像醫學部照射頸部斷層掃瞄，時間約十二分鐘，出來，床被枕頭罩都沾上濕濕的顯影劑，回到16樓，馬上去換乾淨的，看來較舒服。今天請的金惠未來。8點半，護士注抗生素，極痛折騰，注一半暫停，再注，老媽說「甘願死死卡好！」老弟安慰，終於注完了，護士推護理車出去，以後的注射會一再重演，老病的宿命，無法改變。莊金國來電，說「高雄縣文學小百科」出版了，他有一本新書出版要送給我。護士來，提早拿睡前藥讓老媽服下，9點20分睡著，我也躺下，沙發椅較寬，容易睡著。隔多久不曉得，被老媽叫醒，看鐘10點15分，才睡沒多久，她要大便，攙扶到浴室，回來兩人再睡，迷迷糊糊又被叫醒，這次醒來，頭有點昏暈，攙扶差點跌倒，嚇得更醒了，回床，看鐘，怎麼又是10點15分，看手機是凌晨1點半，原來鐘沒電池了，要照超音波，兩人又躺下，我睡不著，想到「湯英伸事件」。一大早，老弟就來了，服侍老媽，我累壞了，七點5分爬起來，頭重重的，洗刷一番吃早點，搭8點30分車回旗山。
9月9日星期四。
九點多，睡回籠覺，兩邊的太陽穴有些疼，高血壓症候，醒來，情況略好。今天是民國99年9月9日，報上說颱風要來跡象，東部南部會下豪雨，看不到太陽的陰霾天，整天下著雨 ….. 晚七點35分，淑貞來電說媽有新狀況。一顆心又沉下來，沒有問，卻擔心著….. 金惠幫雇不來了，主要是老媽不高興多花錢，也不習慣他人照顧，譬如換紙尿褲…..看老弟黑眼圈，就知道照顧臨終病人之辛苦，…..
9月10日星期五。
卡桑身體一日一日衰弱，從自己抬頭、或我們攙扶起身、穿鞋、攙扶上廁所可知。但腦筋依然清醒，不斷地回憶過去，她人生的遺憾種種，如三姐送人，五歲老妹生膽病，我九歲愛吃冰得腎臟病，記得清清楚楚。沒有高血壓與糖尿病讓她意識清晰。午后四點到高醫，三人在大門旁談老媽病況，頸部甲狀腺腫瘤，良性惡性都不開刀，繼續執行醫院療程。嫌冷氣不足，扇子搧風驅熱，特別是頸部。李護士送一本趙可式「安寧伴行」。看老媽被病魔摧殘得瘦骨如柴，體重下降，體力日衰，令人心疼，現吃得又少，總是幾口。很同意趙可式教授以崇敬的心看待死亡、準備死亡、面對死亡。「遲暮聽雨歸舟中」的境況，對末期病人、臨終病人，人生最後的完結篇，能讓病人走得平靜安詳。晚三姐電要自台北南下，問高醫有鎖大門嗎？我告訴她明天來看媽比較妥當。提早拿睡前藥，老弟只要碾碎餵食，老媽睡著沒吃。自老媽入病院後，右眼皮老是跳，過去從未連續了超過十天還跳的，總會想到病情嚴重方向去。奇怪的是在家裡跳，在病院就不跳，有甚麼預兆嗎？總之，老媽得闖生死大關！？
9月11日星期六。
昨晚卡桑睡著，跨過了十二點，醒來又要上廁所。十多天來，睡眠品質不佳，我蠻累的，半睡半醒。吐痰上廁所皆老弟服侍，我自然會被吵醒，但拉簾幕更大聲，兩三點沒睡好，我血壓高，兩邊的太陽穴又痛起來，想睡更睡不著，只知道老弟睡椅窸窸窣窣聲，重覆爬起睡下。早上五點，護士來吊點滴，我爬起來，看一下，又躺下去，在極累下睡著，一直到九點五分醒來，刷牙洗澡，清清爽爽。去吃麵線糊55元，買了聯合報，慢慢踱回病房。一進門看到三姐，她的聲音卡桑認得出來，三姐出現，童年回憶點又點滴滴的浮現。午后二姐二姐夫到了，然後五姨到了，我拉五姨的手握卡桑，這畫面讓三姐濕潤了，她經過人生的波折感觸多，起碼我們家人都在一起，可以相濡以沫。五姨與四姨在小時候最照顧我們，童年回憶更擴大了。兩點半，大姐大姐夫從台南趕過來，我們則要離開，二姐夫載著五姨三姐，五姨要到長庚醫院設置祭場，替人拈香助唸。三姐住二姐家，隔天給佳薇載回台北，這是顧病與探病忙碌的一天。
9月12日星期日。
今天教授作文：「蚊子與蒼蠅」，童詩：「賽跑」。
卡桑因感冒而引起的肺炎，二十多天來，體力日衰，有惡化傾向，臉部發黑，攙扶到廁所已站不穩了，得用抱的。護士教授如何避免褥瘡方法，老弟又特地買兩個枕頭。記得侯孝賢電影「童年往事」，記述從大陸遷台，全家人住鳳山時，主角阿孝的父母先後去逝，大姐嫁人，大哥在小港教書，家人剩下三個男丁跟八十多歲的老祖母，阿孝早上得替兩個弟弟準備便當，沒有注意久病臥床又神志不清的老祖母，沒有經驗，未替老人家翻翻病體，死後，兩位葬儀社人來處理遺體歸葬事宜，看到死者手指有螞蟻爬行，一翻遺體，嚇死人，整個睡躺腰背長褥瘡生蛆，遭到兩人白眼罵：「不孝子孫！」
從這點來看，老病死的處理，與日本相比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如名片典範「送行者」。今天休息一天。今天二舅、青楓、青山、阿地等人手次探視。三姐回台北。
9月13日星期一
今天是頂熱鬧的一天，人數最多，擠滿病房。中午，二姐煮營養湯，五姨炒一大鍋素食米粉，足夠十人吃，庭宏與我各吃三碗，加上冰涼的愛玉，表妹靜姿的大嗓子，逗得卡桑大家笑呵呵，也度過忙碌的一日。庭宏自搭和興客運南下高雄，憑三姐的高醫16樓89號，自摸到病房，文化大學法律系，剛升大三了，當然是長大了，此次，與他交談最久的一次，大略知道他的興趣，他居然在清心綠茶店打工賺外快，有了社會經驗，已可以獨立生活。今天老媽氣色不佳，眼圈微黑，倒睡的很沉。插鼻胃管輸入稀釋舒跑，醫師說頸部邊的淋巴結腫瘤，腫囊是病源嗎？若要開刀，得照會外科與麻醉科，但我們三人尊重老母不開刀原則，蔡醫師說，若採取保守療法，只注射點滴營養，可能餓死，當然家人於心不忍，腫瘤卡住阻塞，病人也會很痛苦，從病危到意識昏迷過程論。死亡即為結果論，老爸在榮總住院，最後三天，堅持住院回家，走得算是順利的，沒有受很大的折磨，我們很期待，但老母有如此幸運嗎？
9月14日星期二。
今早八點25分，卡桑便溺在病床上，排量是進病院最多的一次。早上猶有些累
的我，被老弟叫醒，一起處理糞便。昨夜依然睡不好，五點後，護士進進出出，影響我的睡眠品質，此次注射舒跑，舒跑常是醫生喜用的飲料。卡桑16天來排便最多的一次，沾到了被單，老弟負責擦，我負責抱移，手忙腳亂，大家會換尿布，我認為妹婿換得最工整，抱媽架輕就熟。我蠻OK的，老弟脊椎生骨刺，抱媽極勉強，卡桑不滿三十公斤，幾乎未進食，日日消瘦，聞到有人吃飯的味道，就很想吃，有食慾，但只能吃稀飯，可醫生護士絕對禁食。今天大姐大姐夫來，靜姿又帶來豐盛的葷素食，中午又飽餐一頓，菜甚多，帶回旗山熱一熱，合乎節省又惜福的原則。十多天來，卡桑病況一天比一天嚴重，聲音越來越小，元氣越來越消……醫生三管齊下1.吊點滴2.注射舒跑3.掛氧氣鼻導慣，這些幫助延長生命的器具，看老母瘦到不到三十公斤，遭病魔如此折騰，如何抵抗病菌的侵襲，蔡醫師說：臨終病人，不是在治療病人，是在治療家屬，然而延長壽命，延長痛苦，沒多大意義，又浪費醫療成本。家人討論結果，順從老媽想法，不開刀，完成療程，準備回圓潭，結論是：盡人事，聽天命？
9月15日星期三。
十幾年來，双親年紀一大，都與潛伏的病魔鬥爭，有了問題毛病，大部份都是老弟載他們到醫院，都虧他未婚習佛，並提前從職場退休下來，長期與双親一起住，從摸索學習到
作者簡介：江明樹
江明樹，1950年生。高雄旗山人，作品跨越詩，散文，小說，雜文，報導文學，學術論文等。著作「蕉城風雨」，「十八奇女」，「李旺輝傳」等十多冊。曾獲省新文處優選獎，蕭乾源文學獎，並繼葉石濤，鍾鐵民之後得高雄鳳邑文學貢獻獎。三十本書尋求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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