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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琐忆

发布: 2016-5-12 07:55 | 作者: 未济



        在我亲历的三位去世家人中,爷爷和母亲是我失去的最为痛惜,感情最为深厚,也是我不由不含泪落笔最为深切怀念的亲人。关于奶奶,我的记忆比较模糊,然而有一个年头,却是我无法忘却,不能不说,且不得不提笔加以追忆的,那就是1975年。岁月如飞,而今已35年过去了,提起那一年的几幕往事,是正处于童年时的我所烙下的,此生也难以忘怀的印记了。
        1975年春节的一天,我正在玩耍,父亲突然叫我跟上他到吴家峡转亲戚。我高兴极了,当即动身,不到半日,就到了吴家峡。我们要转的亲戚,就是我的伯父,他姓吴,是父亲的异父同母兄弟。民国二十六年,即1937年底,奶奶的前夫病逝,留下年纪轻轻的她和两个年幼的孩子,一个即是5岁的伯父,另一个是才2岁过点的姑姑。不久,奶奶含泪离开吴家,不得不丢下年幼的伯父,抱着刚会走的姑姑,来到爷爷身边。伯父在2000年前后病世。1975年奶奶去世时他还来我家烧过几回纸,从此再未见过。姑姑长大后就嫁在本村,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随铁路工作的姑父全家迁居到定西。她没有生下儿子,只有两个女儿,记得她每次来我家,就是哭,惹得母亲和几个婶娘都哭,甚是可怜。
        奶奶到我家后,除了带来的大姑而外,还同爷爷一起,含辛茹苦地连续拉扯大了二姑及父辈弟兄六人。现在想来,奶奶一个妇道人家,在那么动荡、艰难的年代,连走两家,一连抓养了包括伯父、父辈等在内的九个儿女,那是多么不易啊!
        当年孩童时代的我,对此毫不知情,只记得到他家附近时看到龙王峡的泉水清澈见底,淙淙北流,吴家山的社火耍得很红火,大婶的油馍烙得很香,其余印象均模糊了。现在当然知道,那次正是由于奶奶有病了,才叫父亲去通报伯父,并叫他到我家走动走动的。可以想见,自知不久于人世的奶奶,是多么地想念她这个过早丢在先房家的不幸的儿子,多么地想叫他回来母子见上一面啊!
        1975年春夏时节,我开始记得奶奶的病情加重,常常卧床不起,茶饭不思,两个姑姑不时来看望。奶奶喝过的中药渣子倒了几蜂窝,我们不懂事,还在里面拨寻飞机、牛羊角型的药渣子玩呢。一次正午,我一人端着饭碗到大门外菜园子里下韭菜吃。忽然一股旋风吹来,将我前面的一棵直径约一寸,比我高不了多少的小苹果树,齐齐地摧折了。这是我亲眼所见的,恐怕终生也忘不了的惊险一幕。当时我吓坏了,赶紧跑到堂屋告诉正在吃饭的大人们,他们都跑出来看,也觉得很奇怪。但父亲看后还不信,硬说是我压折的,我百般解释,正吃饭不可能折一棵树去,再说要乘凉,到处有地方,也不可能专找一棵不避阴凉的小树去坐,父亲也追问不出啥,此事就不了了之。现在想,这是老天给我们家带来的一个极不祥的预兆,只不过当时我年纪太小,懵懂不知而已,不知大人们当时作何感想,不得而知。
        果然,时隔不久,奶奶的病情进一步加重,胃越来越疼,心窝鼓胀得厉害,食物难以下咽了。父亲从附近请来了迷信先生驱邪,次日,五叔和我又去十五里外的中川公社请卫生院的大夫。然而当时由于乡村医疗条件差,再加上家里穷或不知什么原因,总之,一直未将奶奶送往不远的县医院紧急抢救。当年农历5月15日黄昏,奶奶不幸永远地离开了人世,离开了依依不舍的亲人。
        晚上我正散学往回走,刚一到家时,全家人哭成一片。爷爷首先哭着到我跟前,心疼地帮我解下红领巾、书包,说了句:我的娃娃,你奶奶过世了!顿时泣不成声,拉着我的手瘫坐在地上。我也大哭了起来,一时感到这个家不得了了!
        奶奶生前灸孩子(即艾叶灸)比较有名,谁家小孩有病,经她一灸或脖子上戴一个红线圈(俗称框框)就好了。妻说,她小时候有病,就是奶奶给灸好的。据说当时正下雪天,奶奶到她家时,一双小鞋湿透了,放到锅灶里烤,等天亮走时烧着了,无奈就骑了她家的驴回去。我至此忽发奇想:奶奶去妻家时过村上一神庙,莫非神灵为其贤德所感,托缘为卑人灸回一个贱内乎?笑谈笑谈!
        奶奶一门人,性情慈善,手掌如佛。小时候有一次,我随奶奶去她的娘家,半路上走到一个叫三台的地方,突然有两三只狗追出来咬我们,我和奶奶及同行的小姨奶都吓得互相撕着直转圈,多亏那里的村人及时赶到,我们才得以脱险。到奶奶娘家时,记得上了一段很高的台阶才进到房子里,一眼看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脸皮脱垂着坐在炕上。见到我们,她首先拉住我的手,不停地摸头,还硬要往炕上拽。奶奶忙呼我叫太太,我不知叫了没有,无印象,只记得两眼直盯着那老奶奶。啊呀!那手掌厚软的,把我吓了,我从没捏到过这样的手啊?奶奶的手绵软,没那么绵软。我还清晰地记得老太太硬给了我柿饼吃呢。
        近二十年以后,我学校出来在平川财政局参加了工作。一次回家,爷爷告诉我:“你的大姨奶,你小时候来过咱家,还活着,就在北乡的双铺。往年我给农业社拉马(即买马)时去过一次她家。你姨奶还有个儿子当干部呢,都来过咱家。”后来我得知她家就在平川区,爷爷知道后高兴地叫我有机会去打问看看她。1989年冬,我被抽调到共和乡搞村级换届选举,终于有机会找到双铺村的大姨奶家。大表叔把我一领进门,就看见一个和我小时候见过的太太一模一样的老人,也坐在炕上,仍是一见面拉住我的手,仍是感到厚实绵软,仍是问长问短,一脸的慈善相,只不过此时我心生了许多感慨,再无小时候那般的古怪害怕了。临别,她还将儿孙们孝敬她的罐头硬给我装了两瓶,叫我带给爷爷吃。我没有辜负两位老人的心愿,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以后几年,我再未见到大姨奶,后来听说她在90高龄上辞世,妻说姨奶去世时她家里人还专门来请我,可惜我正在外地,没能赶上其葬礼。后来虽也去过她家两回,表叔几家人也还客气,然而情意似乎淡了,我也感到内疚,再后来就逾觉疏远,从此不提。至于同村的小姨奶,不知由于太近的缘故还是什么,虽仅与妻家一沟之隔,然而我一次也没有去过,听说前几年也去世了。
        如今奶奶已去世35年了,她如果还活着也到95岁了,爷爷、母亲都已作古,往事成了心酸的回忆。按照乡俗的说法,我是个不孝子孙,奶奶去世时全家就我一个人不在跟前,2001年母亲去世时,我又不在跟前;一次是念书在外,一次是工作在外,总之是不在,只有爷爷去世时,我才赶上。唉!亲人们痛苦的生死一别,有谁能说清啊!就以此文表达我对所有去世的亲人及亲戚们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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