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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空巢家乡

发布: 2016-5-05 18:54 | 作者: 张朝林



        (一) 路宽人稀
        家乡是个小村庄,顺坡底而建,一条宽阔水泥大道穿村而过。
        家乡小村庄,成了一个空巢村子,走在故乡的村道上,行人寥寥,村子里的壮汉子,都到外面创业去了,有的全家外出,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院子,掩映在树林中,剩下少得可怜的村人,大都是孤寡老人和妇女了。穿过铁道,踏进了家乡的“大门”,走到洞子口,才遇见一个老人,迈着碎步,在路边转悠,我喊了几声“莲婆”,她木木的打量我,好半天才认出我:“是孙娃子呀!看我这老眼昏花的,老半天才认出来,快快上坎上屋里坐。”
        我和莲婆寒暄几句,告辞了。想当年,莲婆是村子里的“女子突击队”队长,在抢修“阳安线”的工地上,她指挥着浩浩荡荡的“娘子大军”抢修战备铁路,那时候修铁路,机械设备极少,仅仅只有几台小型推土机,其他的全凭肩挑手推。在攻克“斩断梁”的战斗中,白天,红旗招展,人山人海,车轮滚滚,号声连天;晚上,汽灯高照,人影灼灼,就在那次抢战中,莲婆一夜挑断两根扁担。
        行走在故乡宽阔的村道上,少了什么?少了熙熙攘攘的乡亲们,少了淡淡的炊烟,少了村里的狗叫和鸡鸣。多了淡淡的忧伤和浓浓的乡愁。一个真实的村子,应该有猪哼声、牛哞声、羊咩声、母亲对顽童的叫骂声,甚至是妯娌之间的吵闹声,听起来是那么亲切、自然;应该有飘过来的韭菜香、葱香、芹菜香,甚至是谁家笨媳妇烧糊饭的焦味香。如今,这些都没了,只有静静的空巢村子。
        十几年前,从村口入村,因为我辈分低,一路不是爹、就是爷、太的喊叫,一直喊进村尾;爹、爷、太们,一路拥抱我、招呼我,浓浓的乡情,充满一路,如今,村道静悄悄地,偶尔做过来的几个小孩童,我都不认识。
        (二)芳草萋萋
        我两个多周没回家乡看望老父亲了,今天请了半天的假,匆匆踏上回家的路。
        故乡是美丽的,大多是两三层的楼房,或在树林中,或在竹林里,或在村道边,因无人管理,房前屋后,杂草丛生,高过人头。一把把铜锁,锈迹斑斑,锁住了乡情。回家过年挂上的红灯笼,依然在风中摇曳,褪色的春联,哗哗作响,不知在为谁笑?
        踏进老院子,老父亲独自一人,低着头,坐在仿堂上。院子里的马斑草葱葱茏茏,一株一株的“扫帚草”鹤立鸡群,开败的油菜花吊起了一条条“绿线”。这芳草萋萋的大院子,让我的心一阵阵酸楚。母亲去了,父亲舍不得他的老院子,离不开他眷恋的这片热土。今天回家就是给他经营菜园地的。父亲在电话里说,菜园子荒着,别人会笑话的。父亲劳苦一生,落下了一身的病,腿脚不灵便了,我曾经给他买回云南白药膏敷,总不见效,父亲的“痛”,太深太深,世间的药,怕是医不好的吧?见我回来,连忙拾起来,好几头没成功,我冲过去,搀起父亲,泪水在我的眼眶打转转。父亲脾气古怪,性情刚直,为人厚道,一生不愿给别人找麻烦,我们兄弟三人接他来城里住,他死活不答应。哎!没办法,我们只好轮流回家看看。
        遥想当年我家老院子,是个十家大院,三四十人,热闹非凡。老院子在中,坎后是个老院子,坎前面也是老院子,三个院子,三个台阶。盛夏的夜晚,我家老院子前头的杏树下,围满乘凉的人,爱唱花鼓歌的大爷,点燃一根艾蒿和玉米胡子搓成的“火绳”熏蚊子,在月明星稀的夜空下,大爷吼了一声花鼓歌,这一吼,惊飞了院后竹林里的鸟,竹林上头的立跟爹听到了,应和起来,这一唱,前院子的勤爹也听到了,和了起来,三个院子,一唱、一接、一应、一和,盛夏的夜晚被唱得亮堂起来——几颗不甘寂寞的流星也出来了,在晴朗的夜空划出几道亮光,为三个院子的花鼓歌演唱会,平添一段美丽的背景。
        一群麻雀飞过院子头顶,三五只斑鸠,落在了院头的杂草丛里。麻雀和斑鸠,恋着老院子、恋着屋后的竹林,它们生生息息恋着故土,恋着村庄。我想,人欢鸟鸣的村庄,才是美丽的田园村庄啊。
        (三)古井远去
        故乡有两口古井,一处是苕窖坡古井,另一处就是大湾古井,这两口古井,养育着这个村庄,滋润着村人的生活,养育出共和国一位年轻的将军——张永刚。父亲的菜园地,在大湾里。通往大湾的乡间小路,弯弯曲曲。如今这条小路,少有人走,荆棘缠身,树木葱茏。菜园边是见方的水塘,水塘左边的山崖下就是古井,这口古井的水,清凉甘冽,冬暖夏凉,源源不断。炎热的五月间,母亲买回来几斤梅子,我装进布兜里,用绳子系上,放进古井里,一头拴在老柳树上,几个小时后,提出来,咬一口,脆蹦蹦,酸溜溜,甜滋滋,凉透心,这一凉,精神抖擞,没了瞌睡,掂起扦担,上坡挑麦子。少年时,古井下的方塘,清水涟涟,荷叶田田,每到夜晚,荧光点点,蛙声一片,荷叶下,水鸟扑腾,荷叶上,星空万里。如今的方塘,污水泛绿,枯草覆盖,露出的草帽大的水面,孑孓嘤嘤,绿萍浮动。村人都用上了自来水,山崖下的那口古井,无人担水,无人照管,日积夜累的枯叶,死死地封住了井口,这口养育着半个村庄的古井,死了,我的心好痛。少年的我,和古井结下了不解之缘,每天早晨和下午,我都要去古井挑水,那时候的古井,人来人往,井边总是堆满打水的、洗菜的、洗衣的、洗头的乡亲,络绎不绝,铁桶叮当响,扁担咯吱吱,那条灰白的小路,总是湿漉漉的。爱开玩笑的三狗爹,冷不冷把一团湿毛巾,砸在正洗头的嫂子脸盆里,砸开一朵雪莲花,惹得大伙大笑。嫂子趁三狗爹不注意,一盆水从他的头顶泼下,他成了落汤鸡,大伙又大笑。古井边的那棵老柳树,依然多姿、清秀,荫翳流翠。多少个盛夏的晌午,我靠在老柳树身上,听着头顶的蝉鸣,看着树下的荷叶、荷花,打了个盹,做了个少年绿色的梦。此时,这棵孤独的老柳树,静静地立在杂草丛生的古井边,用“死了也要爱”的忠诚,守候着古井的灵魂。
        父亲的韭菜园,杂草淹过韭菜,我小心翼翼拔草,轻轻地松土,一株株瘦弱的韭菜,显露出来,那一根根半黄半绿的韭菜叶,耷拉着。父亲呀,他是让这塘浅浅的韭菜做纽带,系着我们呀,想到这两个多周没回家看望老父,心,又一阵阵地痛。
        (四)酸楚故事
        “这是朝林吧?”,我抬头看,是后院的秀娘在喊我。秀娘老多了,当年,秀娘是村里最漂亮的媳妇。她提着菜篮子,扣一顶草帽。岁月是把杀猪刀,从她满脸皱纹的岁月里,再也找不到当年的风韵了。她立在方塘边,准备割韭菜。
        我和秀娘聊了好长的天。得知后院子的立跟爹瘫了,高血压犯病,跌了一跤,不说话了,急坏了远在西安创业的儿女,火急火燎地弄到西安治疗,救是救过来了,落下个瘫痪。秀娘一把屎一把尿地伺候立跟爹。当年的立跟爹,高个,苗条,体力好,担担子跑得最快。哎,我苦命的父老乡亲。秀娘告诉我,全爷也瘫了。我一愣。大集体时,全爷的劳力,全村第一,二百斤的黄麦子,挑起来爬坡下沟,行走如飞。瘫在屋里的全爷,儿媳妇伺候不了,唤儿子回家伺候,一次,全爷拉在床上,儿子不耐烦,推了全爷一掌,这事让隔壁的狗子太知道了,上门扇了他儿子几个耳光:“你良心叫狗吃了?你人小时把屎把尿,你老子嫌脏了吗?现在,该是你们为老子擦屎擦尿的时候了,你们嫌脏?”几耳光扇醒了儿子,从此,尽心伺候瘫卧在床的老父亲。那个时代过来的父老乡亲,是从苦日子走过来的,如今,时代好了,日子富裕了,该他们享清福的时候了,他们有的老了,有的走了。
        (五)看到希望
        也许,我和父亲相处的日子不多了,每次回家都要给父亲留影。在门前给父亲留影的时候,成跟爹和永孝爷过来了,我让他们和父亲一起留影,父亲是村里的“老民办”,老少教了三代人,他们都是父亲教出来的学生。永孝爷是村委委员,兼职调解员,我和他谈起村里养老、敬老问题,他摇摇头,说这是个难事,每家都有一部难念的经。我说,村小撤销了,校舍空着,如果村委会牵头,办成养老、敬老中心,可以解决在外创业、工作儿女的后顾之忧。永孝爷大腿一拍:“好!孙娃子这个建议好,这是一桩大善事呀,回头我给村委会打个报告,做个调研,力争尽快办起咱村的养老中心,把这些老人集中起来,全方位地服务,让你们在外的工作人员,放心工作。”
        我给永孝爷又点燃一根香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深深地思考着什么。从他吐出的烟雾里,我看到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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