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鸝抬頭望著那輪圓月。「我想，你們該當重逢了吧……」她緩緩的吐了口氣。
烟鸝憶起了振保那天對她的應允來……
「你多陪陪嬌蕊吧！不要太常來找我了……」烟鸝偎在振保的胸前柔聲的說著。
「反正我都要跟她離婚了！陪不陪又有什麼關係！」振保輕撫著烟鸝細軟的黑髮。
「我不准！你不可以跟嬌蕊離婚！以後也別在我面前提起這樣的事來。」烟鸝的心被尖刺扎的沁出血來。
「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妳！」振保柔聲的安撫著。
「如果你真是為了我，那就更不能離婚了！你知道我是不求什麼的……」烟鸝雙眼擎著淚凝視著振保。
「就是知道才心疼妳啊！」振保緩緩的嘆了口氣。
「你要是真的心疼我就聽我的，多陪陪她吧！還有，答應我，千萬別再跟她提離婚的事了……」烟鸝輕輕的吻了振保的唇。她輕輕的捧著振保的臉，認真的說道：「過幾天就是七夕了，我要你答應我，那天你要跟她一起過情人節。」
「……」振保無語地凝視著烟鸝靈透的雙眼。
「好嘛！」烟鸝又給了振保一個柔細深長的吻。
「好啦！我知道了，聽你的可以了吧！」振保摟住煙鸝滑細的腰，在她的額上留下了一個承諾。
浮動的月色盡惹寂寥！烟鸝合上了相本，卻瞥見了盛開的白玫裡夾雜了一些早已萎爛的花葉。深褐色的殘瓣，夾雜在一叢芬芳中，逕自透出一股腐朽的氣息。
「不知道振保是不是真的有回去嬌蕊那？」烟鸝自顧自的問著。
她起身走回那素白的臥房，在電話前來回踱步、猶疑。時鐘，在齒輪推移後，一聲、兩聲地告知著烟鸝那已然是去的時間……
烟鸝最終還是拿起了電話，在一窗之隔的內外間，按下了撥號鍵。
「嬌蕊嗎？」烟鸝聽到電話那頭微微的聲音。
「烟鸝啊！好久不見了，怎麼有空想到打給我啦？真是個大忙人！這陣子好嗎？」電話那頭的女子的聲音聽來仍舊熱情。
「老樣子！妳也知道雜誌社有時候忙起來就沒日沒夜的。對了，什麼時候有空一起喝個咖啡吧？好一陣子沒見了，出來聚聚吧。」烟鸝心虛的說著自身的處境。
「嗯，好啊！我們是好一陣子沒聚聚了。」電話那頭的女子回答的如此爽朗。
「嗯……振保好嗎？」烟鸝抬頭看著那輪相思。
「他啊，他很好啊！他正在洗澡呢，妳要跟他說說話嗎？」電話裡的女子開心的說著。
「不…不用了。妳們情人節應該過得很甜蜜吧？」烟鸝試探性的問著。
「嗯，老樣子啊！你也知道振保他最愛搞浪漫的了。光說我，你的那個「神秘」男友呢？」電話那頭女子爽朗的聲線，不知為何的，竟讓烟鸝感到一陣椎心。
「嗯，還不錯啦！我聽到妳很幸福就很開心了。」烟鸝看著落地窗裡虛偽的自己，汗濕的背脊，經由空調的冷氣頓時感到寒意。
「什麼時候帶給我看看嘛？」那女子熱情的問著。
「有機會啦！我想振保大概快洗好了，那我不打擾妳們囉！我們先約這個星期六下午，好嗎？時間等我確定雜誌社那邊的行程後再跟妳確定可以嗎？」烟鸝試著轉移嬌蕊的話題，試圖轉移自己難堪的處境。
「好，沒問題。」
「那到時候見囉，情人節快樂。」烟鸝如釋重負的說。
「妳也是囉！」那女子說完了最後一句對話。
烟鸝轉身掛上電話，莫名的，心像是被人揪住似的。她忽然想起去年與振保一起去看的那齣蘇崑二十八折的全本《長生殿》，想起了在葉錦添瑰麗華裳的襯托下那一夜的神話，想起了是夜她走出劇院時那一片聚散無常的莫名感傷……
烟鸝走進客廳，卻隱約地嗅到了夾雜於檀香中的一絲腐敗酸臭。她亮起了廳裡的燈火，想起了置放於客廳桌上那盒尚未吃完的飯包，在夏夜的冷氣房中，不知何時早已悄悄的發酸、腐敗。
她將飯盒丟置於廚房的垃圾桶內，走回客廳，卻仍舊嗅到了那股淡淡的腐朽氣息。她環視這槁白空間，在那尊鏡花水月的觀音像旁，瞥見了那正在萎謝的曇花……
一朵曇花謝了。
烟鸝拿起剪刀剪斷了花與枝的交界。一朵華美，靜靜地落在一地的白，散成了拼湊不回的青春……
她默默地收撿著「月下美人」萎落的殘辦，輕輕地捧在她白皙滑細的雙手中，而後緩緩地走進廚房，將它棄置於那早已乘載了冷飯殘羹的垃圾桶中。
「月下美人！在時間的消耗中，也終將歸於塵土……」烟鸝幽幽地說著。
烟鸝關上音響，熄廳裡亮晃晃的燈，轉身走進浴室。她開起了冷水，沖刷著那頰雜於掌心的屍臭。她看著鏡裡的自己，看著她那一頭烏黑的軟細長髮，卻發現一根藏匿於其中的一根白髮來……
烟鸝關上了龍頭，卻看見了洗手台上那包振保遺留新樂園。未曾抽過菸的她，拿起了一根新樂園，燃起了時間，緩緩地送到唇邊，幽幽地，吐出了這些年來的寂寞。
一根菸消耗了時間？消耗的，其實是愛情！
「或許，是該抽身的時候了……」烟鸝凝視著那根新樂園，悠悠的說著。
烟鸝熄了菸，脫去了一身的束縛，裸身走回臥房內。她關上了電腦，拉上了窗帘，關上了所有的燈火。這麼些年來，她其實是討厭光亮的。然而，原本這一屋的白，都因少了光線的映照，轉瞬陷成無盡的黑……
烟鸝睡在那綢緞製成的白色島嶼上。這是這麼多年來，她身旁少了振保的體溫卻能睡的如此的香甜。
夢裡的烟鸝淡淡的微笑著。
牆上的掛中仍舊依分一秒的前進著；浴室裡鬆掉的水龍頭正節奏性的數算著消耗的一切，而房裡、廳裡的那束白玫，正悄悄地、緩緩地，開始萎謝……
第二天的早晨是個陽光燦爛的日子，烟鸝慵懶的看著報紙。她抬頭看見就快趕不上的時間，倉促間，她抓了GUCCI的白色三環TOTE包準備出門，卻無心地撞翻了靜置於餐桌上那一半懸空的報紙。報紙悶生落地。烟鸝快速而又熟練地鎖上了家門。在鑰匙抽離後，那原本的缺，就只能再靜靜地等待，等待下一次被填滿後的圓滿……
無心的風，吹進了這一片死白的空間，吹開了落於地上的報紙，翻開了報紙角落裡的一則新聞。
台商佟振保昨夜在上海鴻益公關主任玫瑰家中被刺身亡……
浴室的水龍頭依然叨叨絮絮地泣訴著；昨夜那束盛極了的白玫只剩槁白地面上的一些屍瓣；廚房垃圾桶裡的腐敗仍舊細細的透出酸臭；而白牆上那一只掛鐘，仍舊在推移著時間後發出聲響。一秒、兩秒，一分、兩分，一天、兩天，月復一月、年復一年的，消耗……
－－第八屆大冠鷲文學獎-首獎
作者簡介：彭待傳
彭待傳，出生台灣，台北人，現為中學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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