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走後，還有幾件事得煩請妳幫忙。我的公寓、畫廊、銀行裡的些許存款，還有，以默母親所給我的那張支票，就麻煩你幫我捐給慈善單位吧！所有的資料都放在我書房桌子右邊的第二個抽屜裡。這也許是我最後能對這個社會盡的微薄貢獻吧！
唯有那幅「絕望」，希望你能幫我好好收藏。
我是一個沒有資格擁有愛情的人，對於你的「用心」，我始終只能用相同的藉口迴避！因為我，不配，擁有愛情......
瞿穎筆
我的心被撞擊了一下，帶著複雜的情緒，我打開了天使的翅膀！
雪白的紙頁上，一行黑色的字跡。
關於天使......
5.回家
從前，有一個小女孩，生長在南部一個還算不錯的家庭。父親似乎是一個在銀行上班規矩的公務人員，母親似乎是一個溫良賢淑的家庭主婦。那年，這個小女孩五歲，一切似乎都那麼的正常、那麼的安詳。突然，在某個下著雨的早晨，這個小女孩的父親在開車上班的途中，被一輛酒醉駕車的砂石車迎面撞上，當場身亡！母親帶著小女孩趕到了現場，那時的小女孩不懂害怕，更不懂什麼叫做死亡……
幾年後，家裡的經濟狀況愈來愈差，房子因為繳不出貸款而被銀行查封，衣食無著。但日子逼得人不得不往前走！不得以，母親只有帶著小女孩一同改嫁。小女孩不懂，為什麼現在的她又有了另一個爸爸，那原來的爸爸呢？小女孩在她小小的腦袋裡始終找不到解答……
新爸爸是個滿頭白髮的爸爸。他是南部某中學的國文老師，死了老婆，又沒有兒女，現在因為年紀大了所以想找個伴，就這樣娶了這個小女孩的媽媽。新爸爸每天半夜都會起來幫這個小女孩蓋被子，然後輕撫著她尚未發育完整的乳房……他還會打她的媽媽，而小女孩只能瑟縮地躲在牆角，害怕的看著這個奇怪的新爸爸……
直到上了國中，她才驚覺爸爸不應該是這樣！一個下雨的晚上，新爸爸強暴了她！還警告她不准告訴媽媽，不然就打死她的媽媽！她很害怕，但每天還是得回家，就算在學校，也閃躲不掉他那警告意味濃厚的眼光；她很害怕，她的新爸爸還是持續的強暴她，用他衰老鬆弛的身體佔有她。而她母親身體的情況愈來愈差，每天下課做完家事後，她都會守在媽媽的身旁，陪伴著她。她發現媽媽的眼裡充滿了無奈、自責、疼惜等複雜的眼光……
高中考完的那年夏天，這女孩的母親自殺了！留下的只有這女孩一個人的堅強！公祭的那天，她聽到了新爸爸的親朋好友們，正竊竊私語的議論著她命中帶剋的事情……就在高中準備開學的那一天，她偷光家裡所有的錢，帶著母親遺留給她的存款與自己小小積蓄，離家出走！她一個人上了台北，三百多公里的距離，她以為終於可以不用在過害怕的生活，以為終於掙脫了囚籠，卻在不久後發現，她懷了他的種……
女孩躺在某家私人診所的床上，分開的兩腳被架得高高的，在失去知覺後，這女孩只記得她做了一個夢，一個不完整的夢……
這女孩在台北租了個小套房後，便開始不斷的尋找工作。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未成年的她，要如何找到一份足夠養活她的工作？又有誰肯用一個未成年的童工？於是，她踏錯了另一步……她開始憑藉著青春，販賣著最原始的本錢！那些人替她取了另一個「名字」，一個金錢交易下所衍生出來的諷刺—Angel。
在精神與肉體之間，那女孩天真的以為是可以沒有任何關聯的！她任憑男人在她年輕的身體上尋求快感，反正這個軀體早在她繼父狎玩過後，就已經不再有任何感覺！尊嚴，填滿不了生活的空缺……
她開始白天唸書，晚上「工作」。存錢，除了為了養活自己，還為了有一天能夠再過一般人的「生活」。那女孩還有一個夢，一個關於大學的夢……
後來，這個女孩靠著自己的努力考上了高中。然而，也就是在那一年，她發現她愛上了每晚接送她的皮條客。聽說，他是某國立大學的研究所學生，她以為他和自己一樣有著不得以的苦衷；她以為她的靈魂找到了寄託！她天真的相信，她們可以一起走到最後……
她與那名男子住在屬於她的地方，她把錢花在他的身上，而他，仍舊每晚載著她到她今晚交易的地方……這女孩掏空所有的愛他，她真的以為她的靈魂可以不再漂蕩、不再感到害怕！
某天段考後她提早回家，打開房門的那一剎那，她看見她的男人和一名陌生的女子全身赤裸纏綿的模樣……她轉身要走，卻被她的男人扯住了頭髮，摔在沙發上！他要她看著他與另一名女子做愛時是多麼的狂放；他要她看著她所堅信的愛情是多麼的荒唐！這女孩冷冷地看著眼前她曾深愛過的男人，一語不發！她的靈魂，在那時，就已迷失了方向……
從那天起，她的男人不斷的毆打她；不斷的帶著不同的女人睡在她的床上。這女孩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上演的景象，靜靜地忘卻了身上刺骨的傷，而後，在靜靜地把心關上……
不久後，她悄悄地辦完了休學手續。逃離了那段錯置的過往……
這個女孩後來轉學到另一所私立高中，省吃儉用地過完了她十八歲之前的生活。十八歲對這女孩有多大的意義？至少，十八歲的她已經成年，可以正大光明的找份工作！於是，她找了份餐廳服務生的工作，時薪九十。她始終相信，只要堅持，沒有到不了的地方！
日子，在沒有太多的物欲奢求中過去。在她高中畢業的那年，她順利的考上了高雄某所大學的美術系。大一下學期開學的那一天，她的繼父找到了她！曾經以為那早已經遺忘的恐懼，在此刻卻肆無忌憚地在她腦海裡呈現！她，只能選擇逃亡！甚至倉促到連休學手續都是過了許久才敢回學校去辦的。她到處尋找打工的機會，由南至北，因為她不敢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她怕，怕她的繼父又找到了她，又喚起了那段不堪的過往！但她又能夠逃到哪裡去？也許，惡魔早已牢附於她的心中，築起了城牆……
這女孩逃亡了兩年才又再鼓起勇氣去參加插大轉學考的考試。是為了她殘留的夢想，也是希望上帝能多給她點憐憫的眼光！她，考上了！而她的畫作在系上也深受到教授們的肯定！原本脫續的軌道正逐漸地接合著，至少，當時的她是這麼想……
那一年的夏天，在她的心裡產生了一股小小的悸動！她發現原來她仍有愛的能力!一個懂她畫的男人，一個猶如天使般溫柔的眼神……只是，這女孩早已喪失了去愛一個人的勇氣！
這樣一個平穩安逸的夢並沒有持續太久。她之前的男友跑來學校找她，為了錢，也為了提醒她那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他根本就不是什麼研究所的學生，他只是個無賴，一個提醒著她過去所有「豐功偉業」的皮條客!他是來要錢的，甚至要到了學校去！在大庭廣眾下，這男子羞辱了她！他讓她清醒地看著現實的「真相」！
終於，流言如同瘟疫般擴散。系上的主任憑藉著他的揣想，斷定了這女孩的行為不知檢點！她把這女孩叫去了他的辦公室，談論交換的條件……他伸出手扯開這女孩上衣的鈕釦，女孩想起了繼父那猙獰的臉孔，驚恐的逃離了她日夜思盼的場所！從那天起，這女孩不敢再有夢想……
多年後，這女孩在藍月又在遇見了那名懂他畫的男子，又再遇見了曾讓她悸動的天使……
當那名男子牽起她的手，那女孩才發現，原來，幸福是如此的靠近！但是，那女孩心中仍有不安的恐懼，害怕他一旦知道了她的過去，那麼幸福就將遠離！所以，那女孩刻意的和他保持著距離，卻自私的想從這模糊的關係中尋求短暫的甜蜜！原來，自私終將遭受懲罰！「就讓我們這樣……」也只是一句遙不可及的奢望……
曾經，你問這女孩是否相信這世上存在著天使？我想她的回答會是︰「天使，早就存在於我的心上……」
怔征地，我掉下淚來，淚滴渲開了黑色的字跡，變成了黑色的烙記......
我，在一個人的空間裡，靜靜地默讀哀傷，細細地翻檢著她那不為人知的過往！我想起了以默那段寓意深長的話，或許，他是真的愛她的吧......
我拆開了附於文後的那封信，卻只有留下遠行人最後的一抹淡雅。
Goodbye my angel......
瞿穎筆
我，奮力地推開了禁錮的大門，走進了「天堂」的入口。我走到了「天堂」的邊牆，俯瞰著滿城的星光，當天使失去了翅膀，祂又如何能夠學會，飛翔......
遙遠的音響傳來了淡淡的哀傷。那英的聲線，在入秋的夜裡，憑添幾許悲涼。
我不是你的天使，我不懂你的天堂。當月光變成你的目光，我不看你過往......
6.希望
秋天，擁有太多的感傷！當流浪的風，捲起了無依的葉，飄泊，會是在怎樣的世界？
我參加了以默的告別式，看著照片上那熟識卻又陌生的笑靨，看著我的朋友在我的生命裡遠去！時間，不間斷地蔓延，終於，還是得說聲再見......
黑色的莊嚴，黑色的道別，黑色的野貓在會場外的牆角追逐著自己的尾巴，追逐著自以為是的世界......
看著車子消失在車陣之中，看著以默與我的距離越拉越遠，就連死亡，以默都還是無可逃避的被人操控！
黑色，在指針轉換後上演！
雨，落在牢附枝頭的葉，細細地述說著離別！秋天，留有我太多的想念。留下的，也只能想念，終於明白，現實，太遠！
回到家，書房裡的那一爿星火依舊明滅，多少的生死離合，正悄悄的在燈海燦爛中上演，又有多少人真能體會箇中的滋味？面對著這一爿科技的華豔，我靜靜地整理著明天要送交的稿件。
夜晚，我側躺著入睡，就像在子宮內的嬰孩，仍與母親，臍帶相連！離開母體的我，仍堅持側著身子睡，終於，我將生命，睡成了一個空缺......
終於，在冬季來臨之前，我忙完了瞿穎託付給我的最後心願。只有一件，我，並沒有賣掉「藍月」！
自私的留下「藍月」，是希望能夠有那麼一天，妳能再走進這曾屬於妳的空間，再一次走進我生命裡的空缺......
於是，我讓那位「陌生」的小姐繼續經營「藍月」，自私地維持「藍月」特有的裝潢與陳設。每個月，我都會用瞿穎的名字，將「藍月」扣除人事成本與開銷後的營餘捐給慈善單位！
再一次推開「藍月」那深藍色厚重的玻璃門，再一次走在淡藍燈光所映照的水道上，而此刻的我，卻清楚的明白，這裡，已不同以往了！我貪婪的呼吸著曾屬於這裡的回憶，透過空間，想念妳！一個人走在水道上是孤寂的，一幅熟悉的油畫，就著昏黃的燈光，出現在水道的盡頭！
一個天使，一個折斷翅膀的天使！穿著潔白卻又殘破的長衣，身處在斷瓦殘垣的無人世界中。祂獨自面對著一扇高大殘破的窗、一面頹圮傾倒的牆，雙腿跪在瓦礫堆上，彷若正向天主祈禱。
天，覆蓋著灰黑的雲層，在墨黑的籠罩下，卻從厚重的雲層中透出了微微的月光！縫隙中輕洩的亮光，穿過了殘破的窗，如同探照燈般包圍在天使的身旁，就如同天主悲憐的目光。
豔紅的鮮血不斷地從天使的膝蓋與斷翅中滲出，在淡金色的映照下，沁血的膝旁，長出了一棵新綠的芽……
狹長走道的盡頭，我掛上了瞿穎的那一幅畫，那幅經由我擅自作主所更改的油畫—「希望」！
季節，在沒有留意間轉變！多年後，「藍月」依舊沒能等到她主人發現屬於它的些許改變！書房的那一爿燈火依舊明滅，而我，仍為了現實的生活而疲累！
為了一場大師的時裝秀，我孤獨的走在法國的長街，錯身而過的笑靨，盡是一張張陌生的容顏。總說法國充滿了浪漫的氛圍，可是當工作已麻疹了知覺，浪漫，只是有閒人的附屬消遣。
一名女子的高跟鞋與地面碰撞出優雅的清脆！幾秒的時間，她，擦過了我的身旁。低頭行走的我，又再聞到了一陣熟悉的香味！
我回過頭去，一把墨亮的長髮在風中舞盪，一襲雪白的連身洋裝，輕貼在穠纖合度的身材上，而她的背，張開了一對巨大的翅膀......
我，沒有喚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消失在轉角的街巷！在異地陌生的季節，原來藏有我最思念的氣味。
終於，天使，張開了久藏的翅膀！
望著街角，我，淡淡的笑了......
已然成熟的木棉，枝椏再也不願承載它與日俱增的重量，就輕易地切斷了那曾共生的過往，任由它所豢養的白，沾染著它腳底那遍現實的灰茫。
清潔工努力地灑掃落在城市的傷，卻無端的惹起了一片塵土飛揚，行人門掩住口鼻，匆忙地，逃離現場，在他們贊歎一樹火紅的同時，卻不願欣賞華麗過後的代價。原來，城裡的木棉，只能用來觀賞！製衣的棉絮，卻只能在它地成長......
開著車，行駛於文明建構出的街道中，在無法左轉的號誌口，向前！在紅燈亮起的瞬間，施捨給行人幾十秒的路權！終點，有時是下一秒的起點，人生，就在「可以」與「不可以」的細縫中，製造出更多行與不行的邊界！我，開著車向前！前車碾過的紅豔，刺痛了我的雙眼，刺痛了想念......
把車停在畫好的方框裡面，沒有越界！一朵失依的木棉，薄薄地緊貼在車胎間，彷若仍懷念著那段共生的歲月！鎖上了車門，我到達了今天的終點......
作者簡介：彭待傳
彭待傳，出生台灣，台北人，現為中學教師。
＝＝＝ ＥＮ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