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散文三篇

发布: 2015-10-01 03:22 | 作者: 齊魯



       <千里鮭途>
       
       從我懂事開始,逐漸發現父親是一位非常奇特的人。他平常生活樸實,堅毅的撐起家庭的經濟重擔,但是每次過年除夕的時候,卻總是待在祖先牌位前面,躲著家人和年幼的我,一個人靜靜的掉眼淚。當下,童稚的我心裡很疑惑,慈祥的父親內心到底藏著什麼祕密阿?竟然讓他如此傷感呢?
       原來父親的心中住著一尾想家的鮭魚!自然界的鮭魚生長歷程是奇特的,生在溪流原鄉,孵化後順流而下,在汪洋的大海懷抱成長,最終溯溪尋根,回返家鄉。父親就像鮭魚一樣,他的出生原鄉在大陸山東,六十幾年前發生的戰爭像是一條洶湧的怒河,讓他遠離了故土的芬芳。他隨著軍隊遷徙到南方的臺灣,融入舉目無親的嶄新天地,當了一輩子的老師,也愛上這千里之外的寶島,更組織了家庭,生下了我。長大後我才明白,父親的生命經歷是那麼的與眾不同,而他心中的想家情緒,止不住的眼淚,是對他父親母親的思念,對出生地的聲聲呼喚。
       隨著海峽兩岸開放探親後,父親終於開啟了千里鮭途,捧著一顆懸念的心,踏上故土,回到記憶依舊卻人事全非的老家。他修葺無緣再見一面的母親廬墓,找尋關於失蹤父親的隻字片語,然後捧著破碎的團圓夢,再度回到臺灣。從此探親歸途,獨自來來回回走了無數次。當我首次陪他一起回鄉尋根的時候,我的年紀恰巧與他當年離家時同歲,我想他的心情一定是格外複雜而矛盾的。
       父親總說:「樹高千丈,落葉歸根」。在歲月消逝之下,父親已屆九十高齡,他選擇了回山東老家養老定居。令我掛心的是:每當冬去春來、時光荏苒,那尾心中的鮭魚又再度呼喚他啟程—「夢回臺灣。」年逾古稀的他,固執的堅持坐著輪椅也要回來臺灣走走,看看多年前白手起家的房舍,拜訪充滿回憶的服務學校,相約白髮飛霜的老友敘敘舊……
       當年戰事洶湧、怒河奔騰的往事已經遙遠,逐漸淡忘。父親在一次次的鄉愁與思念裡,將千里鮭途轉化成堅韌的足跡,讓身為子女的我體悟到生命的尋根與感動。父親真是一位奇特的長者啊,因為在他的心底 — 「千里相隔,兩岸都是家!」
       
       <海天湛清華>
       
       我能遇見比西里岸起始於小小的機緣。去年盛夏,獨自來到臺東三仙台旅行,迷途走上不知名的路徑,熱心的大叔騎機車載我一程卻轉錯方向,信步來到公路下方的比西里岸。這是阿美族人口中「養羊的地方」,臨海的部落,麥膚色的孩子在防波堤前戲著浪,結伴淺游的像準備凌空的飛魚,每當波津拍岸,他們的笑聲便翻湧到路旁。
       東部的晨曦有許多人傳頌,但比西里岸的落日更讓我驚訝,藍的純淨,一種渾然天成的湛色。我目睹部落早醒的路燈依山點亮,此刻西沉的太陽剛被花東海岸山脈阻擋,頭頂的天光透析成純青,廣袤的太平洋頓時成為澄澈蔚藍的世界。站上海堤,熱情的孩子圍坐身旁,巷口民宿老闆正揮手招喚。轉身投入部落的懷抱,他們的樂觀開朗,樸實好客,浸潤在「海天清」的色澤中,所以我駐足了,像隻白鷺,眷戀久覓的水塘……
       來訪後我才知道,原民先祖利用岸邊小島養羊,當潮水退去露出濕滑小路,主人趕著羊群去陸連的離島;其後遇潮水復漲,海水自動將羊群圈禁,此時主人便可放心登岸理家務農。如此巧妙的智慧令我讚嘆,但這一切卻在多年前興建連接離島的大橋後走樣:養羊的部落失去牧場,文化傳承彷彿一株斬斷的植莖,凋萎著代代相傳的聯繫。
       這著實讓我為他們擔憂!--卑南田野,散落著岩棺條石,才顯得巨石文化悠遠;湧浪山崖,點綴著羊群牧者,才顯得落日長空動人。擁有「海天湛清華」美景的比西里岸,部落的傳統又將邁向何方呢?不遠處陣陣鼓聲給了我意外的答案!原來數年前社區一群有遠見的居民,著手利用廢棄浮筒做成鼓身,使用各類獸皮製作特殊的環保PAW-PAW鼓,讓社區的孩子能學習音樂,在樂團裡感受彼此的希望與愛,開始找回部落文化新風貌。
       「壓傷的蘆葦、祂不折斷,將殘的燈火、祂不吹滅」。讓我想起原住先民倚山搏海,在風雨中搖曳奮鬥的身影。當我看見海岸堤防上昂然挺立的山羊雕塑,在薄暮中深情凝望羊島,耳旁咚咚咚的鼓聲正不斷提醒著我,自然恩賜的比西里岸,太平洋洄瀾之下,湧動著生生不息的脈動與希望! 
       
       <天堂鳥小徑>
       
       每逢假日的時候,我總是喜歡到住家旁的旱溪走走,卻意外發現了一條開滿天堂鳥的小徑。長長的路躲在農舍彎曲的籬笆後,路旁的葉子勾勒出參差濃綠的形狀,恰似一種渾然天成的綠矮籬,當秋風微涼的裙襬輕聲走過,小徑兩旁的天堂鳥便紛紛探出頭來。
       第一眼看到小徑時,我很好奇,因為每逢假日的旱溪旁,騎車散步的人絡繹不絕,但在河堤附近的小徑卻似乎沒人發現。大自然讓小徑獨自在田野中展示著芳妍,驚艷著發現者的雙眼,迎來了我的驚喜。
       隔天我興沖沖拉著內人同去,看看如同桃花源般的景致。雖然天堂鳥不是桃花,沒有落英繽紛的特性,田野小徑也沒有阡陌縱橫的遺世孤寂,但長相酷似鳥兒的花型,卻讓樸素的田野,有著人間獨有、妙趣橫生的構圖。這原產於南非的異國之花,成群成叢的矗立眼前,選擇在和風中搖曳、在陽光裡伸展、在我的眼底下散發藍橘相間的光。
       回家後,小徑獨特的丰采便占據了內心的一塊角落,讓我難以忘懷。三月的清晨,想念起天堂鳥容顏的我,特地起了個大早,獨自一人再去探訪。當晨間的微雨滴落在臉上,沁涼的感覺讓人心頭一震,放眼望去,遠處雨霧矇矓的山巒與半隱在樹林間的農舍,彷彿是天然的國畫背景,烘托出眼前天堂鳥小徑不凡的美感。那些突出的花瓣,一隻隻傳遞幸福的青鳥,紛紛駐足在植株高處、或是仰頭在綠蔭底下,讓虔心期待的我,油然而生出無限溫馨的幸福感受。我隨手一數,發現每株花苞包含的六朵花朵,像極了鳥類五彩斑斕的頭冠,造物者巧手的設計,是如此的精采,令人賞心悅目而不忍採摘。
       一個月後,有備而來的我,拿著相機正想再次巡訪清幽的小徑。眼前轟隆的推土機聲,讓我有著不祥的預感,果然塵土飛揚處,新闢的道路拓寬了柏油的勢力,原先詩意燦爛的綠意,當下已成為路旁的殘枝枯葉,我的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眼淚懊悔著失之交臂的機緣,更懊悔著錯失祕境的遺憾。
       小徑土堆邊一株生機尚存的天堂鳥,我小心的用雙手刨起,用我最輕柔的聲音告訴她:「朋友,我保護你」。
       
       作者簡介:齊魯
       
       齊魯,本名周念魯,1968年生,臺灣省國小資深教師。父親為山東省來臺教師,作者受其語文教育啟蒙,對文學創作志向影響甚深。
       齊魯長期從事兒童文學創作,喜歡從孩子角度看世界,作品涵蓋童詩、童話、散文、少年小說等。
       
       === END ===  
       
       
       
       
        

发表评论

seccode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