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阿哥推醒困势懵懂的我：快起来，再晚了，作兴买不到了。
我想起来了。昨晚从报缝里发现一条消息，有一批解放军战士穿过的胶鞋，要在上海专门卖次品旧货的“ 中央商场 ”出售。消息特别说明，鞋子全部经过清洗消毒，不论尺码，每双四毛（角），每人限购一双。听弄堂里的老上海讲，这在以前从来没有过。当时市面上，许多东西都要凭票才能买到。再说那是崇拜羡慕解放军的年头，草绿色的军鞋因为正宗，十分吃香。又听说供应部队的军用产品不同于民用，没人敢偷工减料，肯定禁磨耐穿。平日里，母亲老是抱怨我们兄弟穿鞋子伤，常常一双鞋子穿到底都磨平，碰上阴雨天袜子都湿透，但又买不起新鞋。
总之机会难得，不能错过。
初春的早晨冷冷的，弄堂口的路灯还没有熄灭。我和阿哥每人花三分钱买了一只咸大饼，边咬边上了路。
乖乖！中央商场的买鞋队伍已经排了好几圈。天还没有亮透，黑压压的面孔都看不清楚，印象中好象清一色的男孩子、男青年，也有一些上了年纪的男人。我们正在后悔是否来晚了，后面很快又排上了很多人。人越来越多，人贴着人，人推着人，大家都说着纯正的上海话，互相打听着几点钟来的，住哪个区域，很是亲切、兴奋。 又互相询问，倾听上点年纪的男人介绍他们的阅历经验，以及这次大批量出售旧军鞋的背景推测——解放军更换全新制服，这种“ 解放鞋 ”即将淘汰……
有个卖相蛮好的中年人开了句玩笑：中央商场以前只卖二手货，今朝卖起二脚货了。众人大笑以示佩服。
没有人提到脚臭、脚癣以及诸如此类的问题。我们周围没有。
快开门的时候，一阵阵的人浪声浪涌动，好几次生怕被挤出去，我紧紧抱住阿哥的腰。本来就瘦瘪的胸口被挤得生疼，感觉透不过气来。来了不少警察和戴红色袖章的商场纠察维持秩序。
看到前面买好的人从我们身边路过，比划，有人上前打听，才知道轮到时只要交上钞票，报上尺码，就有人掼给你一双用鞋带捆住的绿色胶鞋，然后立刻离开。不得质疑鞋子的质量、成色，并且“ 恕不退换 ”。
大概到了午后，终于轮到我了。
我递上一直捏在手里已经有点发热的钞票，报上了“ 三十七码 ”，拿了鞋迅速挤出队伍。路边不断有加一两毛钱的青年人希望转让。我和阿哥迫不及待地拐到边上一条小路，一屁股坐在街沿上准备试鞋。解开鞋带这才发现，两只鞋的成色似乎有些差异，更令人诧异的是，两只鞋虽然都是三十七码，但却是一个方向：全是左脚！
我差点晕了过去。
换是不可能了。而且得穿上去，恐怕至少得穿上一年半载的或者更长。我突然想到，今天买这“ 二脚鞋 ”的几千人中，应该还有一个拿到两只全是右脚的，也是三十七码，他一定也想找到我，把鞋换过来。
可是，他在哪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