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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变(三题)

发布: 2015-7-30 16:12 | 作者: 陈家麦



        砖与窑
        
        朋友阿祥好古砖,收藏年份从汉朝到民国,常有友人来赏砖,昵称他是“砖家”。
        中国制砖业应当发轫于汉朝,古代用砖最多的建筑物应当是万里长城……这只是我在阿祥工作室赏砖时的联想。
        砖为何留传至今?
        自我有了懵懂的记忆,便跟此有了联结。上世纪60年代末,每走大约八九里地,空旷之中,便见前方腾起一团“大漠孤烟”。经验告诉我,这跟一支青砖窑(以下简称青窑)近了,等于快到了一个新地,青窑算是乡或村的一个地标。那时乡野上最有活动的景象是窑囱排出来的青烟,比村舍炊烟壮观多了。可是,这么多窑排出的烟气为何没变成雾霾?
        窑不大,在路边,占地1亩左右,形如四五米高的小山包,立了一根粗短的烟囱,窑是砖石砌的,缝中长出一丛丛杂草。窑场堆有待售的砖瓦瓮缸。
        我见过烧青窑。燃料是松毛(松枝)和一块块捣衣捶般粗的木柴(当地人叫柴爿),前者作引火或助燃,后者为主燃料。被太阳晒干了的生砖生瓦入窑,堆放在窑内不同角度,留好火道。开始点火,连烧大约10个日夜,传来柴禾被火舌撕裂的噼啪响。守窑人不时上窑顶加水,生砖吸收火的精气和水的阴气。熄了火,封窑四五天,等炉温慢慢冷却下来,直至“闷”熟,开窑出来的砖瓦是青色的。拿指关节敲,声响是“当当当”的。硬梆梆的砖和瓦,留有窑温。
        进入70年代,生产红砖的窑厂拔地而起,动辄占地几十乃至百亩,红砖是用机动船运的,运河上穿梭着运砖船和运煤船。这是青砖与红砖并存的时期,很快后来者居上了。
        成立于1973年的金清区(当时属于黄岩县,区为县以下最大的行政单位,相当于镇)轮窑厂是全县此行业中的一个龙头。70年代末,此厂有一支红砖窑(以下简称红窑),还有一支青窑,红窑的建筑体量是宠大的,它是青窑的约10倍。那时以大批量生产红砖为主,青窑时开时停。40多年前,我随父母来到联盟村,此村是当时国营糖厂和大集体性质的轮窑厂的所在地,一条通海机耕路从两厂之间穿过。
        2015年立夏前,我故地重游,发现此厂体量大体未改。产生“蜕变”的是:青窑已拆,旧红窑报废,另建一支红窑,也是相似的构架,包括高七八十米的大烟囱;过去生产砖坯是手工从木框脱模,现在改用制砖机出砖坯;运砖的手拉车改用电动;人员大减,过去拥有一两百号青壮男工,常常赤膊作业,如今仅数十人;1983年该厂改股份制,敲响了浙江集体企业拍卖改制第一锤,轰动全国……
        在厂里,我碰到了一位和气的中年人,叫徐道福,今年54岁,是此厂19个股东之一,算是子承父业。他告诉我,他父亲就是改制前的厂长,叫徐正坤,今年88岁了,在家养老。
        制砖的工艺流程是选泥、和泥、制模、晾晒、烧制。
        徐道福带我走上红窑二层楼,这是投燃料的工场,我看到四排投料孔,每孔相隔半米多,密密麻麻,这个工艺跟过去相同,区别的是燃料——从煤改为锯末粉。这样既快速燃烧火力旺,又大大减轻了排烟量;烧的也不是过去单一的实心砖,有空心砖,听说还添了水泥砖等“砖”员……在台州,窑厂的数量被大大缩减了,现仅存数家,而环保问题被政府紧“盯”着。
        “轮窑”大概就是“轮着来烧窑”的意思。窑底每隔十来米就有一孔可供一辆手拉车进出的窑洞,封了门洞里的生砖等着火烧,等南边窑洞内的生砖“熟”了,一洞一洞轮了去,最终轮到北边最偏远的一个窑洞烧了。这洞进生砖那洞出熟砖,如此循环轮着。
        窑厂河边泊着四五艘运泥船,舱里装着满满的带水的泥,沉沉的,露出浅浅船帮,像半浮半潜的巨鳄。船从过去的运砖改作现在的运泥了,一方面的原因是运砖改车运了。泥是船主从数十里的江河底挖来的,买给轮窑厂。那里正在疏浚河道。这也符合工业化资源整合之法则。
        泥是制砖的最初原料,从田地包括良田中“刨”的,从上往下,再向四周,掘地三尺,千疮百孔,不堪入目……俱往矣。
        
        石板
         
        一位长者回忆,山下郎石板仓的开采从明朝开始。这是一部石板开采者荣耀与辛酸交织的传记。
        在水泥尚未普及的上世纪80年代前,石板成为建材的一个主力军被广泛运用到桥梁、路面、水渠乃至粪坑,最普及的是当地民房,几乎家家建了两层的石板屋。
        
        山下郎村及相邻的洋头村,这两村在80年代前有许多人从事石板矿作业,这些从开凿出来的石板销往本地区及浙江省内外。人均收入顶上当时一个劳力的七倍,生活相对富裕,然而就像硬币的反面,他们因矽肺病过早离世,平均寿命60岁。村里有位长者还告诉我,当年女子争着嫁给那些石板工,但日后因此伤心哀号,余下寡妇孤儿……
        山下郎位于东官河一河段,这支河向东,从黄岩通向旧称海门的椒江,按公路里程算近二十公里,然而绕来绕去的水路里程不止这些。山下郎是这条水路坐小汽船经过的一个大站(埠)。那时陆路和车运并不发达,从黄岩小东门到当时属于黄岩县的海门镇有两条水上交通,一是坐内河客船,二是坐外江小火轮(从黄岩北门码头到海门码头)。内河的客船每天至少有一趟船往返。小汽船从黄岩启航到途经山下郎路廊边的埠头,前一埠为山下舟,乘客从石板铺的埠头或上或下,至今这两个埠头仍在,在同属于山下郎村的山下舟还保留着一座宽一米左右的老桥,也是石板铺的桥面,桥栏是石板雕的。边上并列着宽大的利民桥,前方即将开通隧道到路桥。
        山下郎是个大村,下有四个自然村,分别是山下郎、上郎、山下舟、唐古。如今,将四个自然村划为山下郎一至四区。
        古时山下郎还是陆路的一个驿站,当地人称之为路廊。驿站是古时的邮路,为官文传递者旅途劳顿和行人跋涉后需作短暂休息之所,供有茶水等。在上郎临河边,我见到一座专为驿神供奉的车路神小庙,当然山下郎路廊也有小庙,庙里正中间的数尊神像旁站立着一位牵马的驿官。
        山下郎的郎字跟郎姓有关,这里有一郎姓分支。山下舟的舟与周谐音,也就是说此自然村周为大姓。中国的地名以姓氏来命名或以姓嵌名,是一种地名类型。
        这天我碰到了一位陈姓老伯,两鬓斑白,中间秃顶,他正在山下郎原二队石板铺的晒谷场上把晒干的猪粪收入包中准备作人工肥料,陈老伯告诉我,郎文标的先祖郎景魁(音)在古代中了武进士,当上元帅,也就是说山下郎的郎姓跟他有渊源。在慈祥又熟谙村史的陈老伯指点下,我来到近在咫尺的一栋小型五凤楼,这里原是郎文标的故居,这宅子有了一百多年了,位于田园旁,想必主人当时归隐乡间。郎文标的成分仅次于地主,这宅子到了士改时自然被重新分配了。
        在山下郎及邻村洋头,除了新建的住宅区外,仍保留了大部分的石板屋及其他石板材的建筑物。这些房屋至少有了三四十年历史了。
        从建房间数来看,有的是单间的,兼有可用来堆放杂物的披屋,自成一统,或临街,或在转角;有的是两间为一栋的;也有三五间为一栋,或临河而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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