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詩:關窗的權力〉
我賦予你關窗的權力,但別讓夜色變成了點滴。
啊,神木是經過偽裝的枯枝,妳的信仰在培養皿
裡逐漸萎縮,於暗光的水岸,妳冷了一整個冬季,每
首歌都唱得瘖啞,像一朵孤獨的藕花,而青春是陽光
曬傷的短片,妳早已喪失對神木的想像。
空屋果真是一座無人的穀倉,每個米粒在獨白中
吶喊悲鳴的意象,記憶回到過去,啊,那是妳笑語的
迴音,以及逐漸遠行的綠意擁抱、憤怒、激情、冷漠
開燈、關燈……這就是詩人吟遊與流浪的一生。
原來,一塊肥皂可以把我們的日子洗得更加破碎
妳的微笑失去新鮮的色澤,一滴淚在繞行穀倉的圓周
自轉,然後卑微地從眼角形成的水道,形成湍流。
於是,我賦予妳關窗的權力。而窗外的藕花被煙
囪吐出的霧色裹成宿醉的模樣。
〈散文詩:渴望的自由〉
我們都渴望安慰,卻忘了抓住彼此眼中的風景,像個
卑微的盆景,除了哭泣就是崩潰。
雨,止不住的滂沱,行人竄逃過街,路口的車陣打了
死結,我站在安全島的中央,與冷空氣對白,盼望被世界
遺忘存在。
而行道樹需要天空溺愛,因為缺水,就缺少成長的氣
力。我想變成野貓,躲在樹蔭底下,舔孤獨的毛。
一條崎嶇的泥路橫亙在我們面前,我卻不想成為單飛
的蝴蝶,這是一座被強風侵襲的城市,妳必須增加愛的重
量,才能堅固城防。
清晨,每一片落葉都獲得自由,每一滴露水都得到解
脫,只剩下觀景窗外的大霧,自言自語…
〈散文詩:那單人城堡〉
雨敲門了,你的溫柔沿路被迫,鼓譟的聽覺貼在臉頰。
戰爭,並未爆發。而墓終將甦醒,誰的姓名被碑文挫傷,愛
不斷虧損,虛擬的夕照繼續變老。
午後,你依舊心酸,誰也無法踏入那藏匿的悶,而你綢
緞的皮膚,尚未解凍。拿去吧,我的血,你背上長出逃離的
翅膀,剝落過期的漆,我仍迷信詩可以喚醒隕石的愛。
戰爭,何時爆發。你被迫的溫柔如此空洞,總想拂去我
心底的髒,每當隕石碰撞床板邊緣,詩就掉進井裡,橢圓般
滾動。
我敲門了,在空盪的單人城堡,你張開縫隙偽裝武士,
揮刀斬殺我的依賴,墓碑旁向外伸展的老榕樹根,用呼吸抓
緊泥土的顏色,不停喊痛。
〈散文詩:早熟的秘密〉
記不清是那個夏天,我夢見溶雪,白色的青春
恍若上坡的油門狂踩,右轉,就看見一片仰視天空
的稻穗,田埂上腳印紛亂,清脆的音符,是孩子捉
迷藏的遺跡,而稻草人伯伯的白髮添了幾根,絕對
不是秘密。
或許,我爬不上四十度的坡道,那屬於天國的
階梯。一本承諾精裝的情詩集,像是滾石,轉動的
旋律,會繼續向你皈依,而青春的記憶,只剩下一
點打赤腳辦家家的隻字片語。
我想像四十的臨界,與二十道別,或許說聲久
違,而三十也將沉埋為地底三葉蟲的遺跡。就是那
個夏日,我夢見溶雪沸騰,一個將被世界拋棄的五
歲孩子,躲在樹後扮鬼,稻草人伯伯的視線,早已
預知他早熟且早衰的秘密。
〈封妖的山寨〉
山寨裡,許多人暢飲彼此的瘦弱,交換除魔的
道具與HP。山寨裡,他喋喋不休談起順天行道的
必然性,順便劃亮火柴丟入裝盛咖啡的酒杯,燃燒
奶油色的天空。她說:「是的,要封妖焚神,要剪
下詩人的脖子,獻祭…」。
布袋裡的金絲雀哀嚎,牠擔心封妖的名單遺忘
自己,所以壓低嗓音,吼出汪、汪、汪,與尖銳的
喵、喵、喵,隱喻自己是妖。她卻歎息:「孩子,
我向你致敬,因你擁有雜音,並非妖的歌聲。孩子
啊,你祇是驅魔的象形…」。
〈妖獸的末日〉
醒來,進化的野蠻人,藏起你們油漆未乾的尾巴
埋葬經過編年的心。醒來,練習用匕首劈開頭顱的撩
人姿態,模仿九官鳥的歌聲,偽造令人回味的施捨與
恩惠。醒來吧,競技場裡狗不得進入。
醒來,精靈的意志與召喚獸,解除封印的剎那,
惡魔的骰子向六點啟動,天空降下死亡的冰雹。野蠻
人們,二度進化啊,從傷口裡噴出紅色的六腳吸盤,
向神乞討撒旦的末日。
別哭,一隻無法甦醒的妖,比末日更接近末日。
〈妖獸義和團〉
請注意,熟透的憤恨,在咖啡館的歷史結構裡,妖獸們
念念有詞:「人類初生的啼哭,早降到我們無法理解的音高。
所以,我們選擇無限進化的生殖方式,讓榮耀與權力腐蝕自
己。我們是先知,無須辯證,因我們擁有被蒸餾的暴力…」。
妖獸們擊掌慶賀那即將寫進歷史的內鬨,他們說:「人類
啊,你們看到了語言的折射,你們聞到了肉體的硝煙,你們
聽到的是合法的出櫃策略,你們夢見了腎結石聚集般,妖獸
的群體榮耀…」。
一群妖獸的屍體躺在沙灘冬眠;一群妖獸的四肢沿著街
道流浪;一群妖獸的眼睛垂掛在旗竿的頂端,注視人類的退
化;另一群妖獸撕裂嘴唇掛在胸前,像戶外演奏會的音箱,
荷荷荷地唱著莫名其妙的義勇軍進行曲…
〈葬妖的真相〉
舞動一圈圈臉頰的皺褶,我們在堆滿腳印
的房間打開一扇扇匿名的天窗,無數歡樂的精
靈飛翔,在那年冬天,群妖併肩躺在天鵝絨編
織的海洋裡,許諾要薄葬彼此的愛。
你說:「老的時候,什麼都將清晰,包括
傷口裡結晶的蛆,兩雙影子安息後的瞳孔,以
及腦袋裡無聲的黃昏」,所以你從鏡子裡驅逐
我漂往孤獨的航道。
「該如何拯救一個厭世者?」我問,偉大
的日子中,我是腐敗的官僚,總是兜售自尊與
罌粟的悲傷。皸裂的十一月啊,蛆急於暴露分
手的真相與細節,在月蝕繁殖的季候。
〈造妖的語錄〉
五十年前,紅色的血流轉某張泛黃的樹葉,貓族
統治一切。牠們都有一雙沒有掌紋的手,像歐威爾動
物農莊裡的九隻猛犬,隨時咀嚼各種無厘頭的傲慢。
喔,健康而自卑的影子們,五十年前,一個飢餓的天
堂開啟,你擁有的是成熟的哭聲,以及倖存的姓名。
五十年後,紅色的血從終端機的菊花插入,妖獸
想統治一切。牠們的雙手都進化成各種型號的滑鼠,
像卡塔羅尼亞讚歌裡的技術鎮壓,那些叛亂罪被起訴
的所有屍體。喔,焦慮而憂愁的黨員們,五十年後,
一座失聲的市場開啟,你擁有的是團結的嗚咽,以及
尖銳的同情。
在這個屍的國度裡,語錄即將成為造妖的馬戲。
〈散文詩:青春的胎記〉
想起隱藏於背脊的胎記,才發現需要懺悔,他們說黑色的是獨白,藍青色的是憂鬱。
我們都不能放棄疑心的權利,靈車裡載著的是人生,而非燭淚,今日落雨,明日或者又將天晴。
遠離情愛的光陰難度,板擦拭去未乾的口水,粉筆畫下的灰燼,卻像是無法痊癒的傷口,色彩繽紛。
而我只能迎風而歌,剝去乾澀的皮膚,變成一個鮮紅色的落日,等著擰出一小片結痂的月色。
但胎記卻仍停留在青春的臉頰,提醒自己早已老化...
〈散文詩:來比賽憎恨〉
來比賽憎恨,我們都無須把誤會掛在
嘴邊,任何語彙都無法取代,一把焚燒信
任的火,我已遺棄聽覺的記憶,以及觸覺
的假象。
來比賽憎恨,魚腥味充滿冰箱,蛛網
佈滿整間空屋,我已能夠與自己精密地對
話,討論那晚詭異的寒流,以及覆蓋在流
沙之上的黃色枯葉,都是網罟。
來比賽憎恨,我快速倒帶雲朵的聚散
才發現天空裡有一個黑色的破洞,閃電像
是尖錐,捅穿我的背脊,在陽光依舊溫暖
的白晝,一切都是假象。
來比賽憎恨,已經毫無意義,上游的
憤恨,順流到達下游,就變成厭惡,我站
在消波石前方,感到一陣反胃,憎恨分娩
出了憎惡。
凡離棄他人者,必遭致離棄的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