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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角

发布: 2015-5-28 15:54 | 作者: 周洁茹



        格蕾丝几乎没有再拍,如果有一堆人,她就挤进去看一下,很快又挤出来。格蕾丝来来回回的时候,她站在最外围,看一眼格蕾丝,再去看旺角的天空,有一些瞬间是迷茫的,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里。
        另外一排警察里也没有他。竟然松了口气。她竟是不知道真见了他会怎样,上过床又分了手的两个人,她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她也没有准备好。
        婚外情已经是不伦,再加上这个时候的旺角。
        若是他奉命丢出催泪弹,而她就站在他的对面。她听说一个示威的女孩亲吻了防暴警察的透明面罩,然后他们开始约会,好多年前了,只是听说,还有配图,爱是一切的源头又是一切的终止。她竟然笑了,她只是笨, 若是会点什么,亲历了这样的故事,倒可以拍下来,也可以写下来。她只是什么都不会,若有来世,她一定不要活成现在的样子。
        格蕾丝说吃煲仔饭,她说好。
        路边摊,一碟菜,两个人分,什么都好吃。
        格蕾丝说能够去遍全世界,也能够坐在旺角的角落,吃这么一口煲仔饭,做这样的女人。
        她没有回应她。左手无名指的钻石戒指,黑夜里闪闪发光。身上男人的每次抽射,无论哪个男人,她总会扭头去看自己的戒指,那枚戒指也没能叫她停下来。
        她说半夜的旺角也不是听说的这么危险啊,你看,旁桌都是游客。
        暗涌,格蕾丝说。
        格蕾丝的手指上没有戒指,格蕾丝吃得也很少。她只知道她不睡觉也不吃饭,她不知道她结过婚没有,有没有小孩,她对格蕾丝竟然是一无所知的。她们的朋友说过的关于她的话,也都不像是真的。
        你为什么要找那样的丈夫呢?格蕾丝突然说,你不是活得绝望,你是活得太痛苦了。
        我有一个矮小的小学同学。她说,其实也没有人嘲笑过她矮,二十年以后同学聚会的时候她带去她的丈夫,高得过份,我才留意到她有多矮。我的同学说你们这种大女生是不明白的,就是因为我从小矮,我偏要找高的,我缺什么就弥补什么。
        我的学业折磨我。她说,每天去学校都是羞辱,我偏要找个教授。
        格蕾丝说活该。
        她没有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我付出了代价,她说。
        格蕾丝说谁不是付出了代价呢。
        
        格蕾丝送她去地铁站。
        不一起走吗?她问。
        我还不想回家。格蕾丝说,我想再去那边走一走。
        那我也等一下吧。她说,我跟着你。
        她每次去时钟酒店,出来都是快的,心急的,也不是怕撞见什么人,只是厌倦。空了的人,走得总是飞快。
        即使跟警察,也不是那么留恋。
        她从不回头,于是也不知道他留不留恋。
        可是她对格蕾丝说,我跟着你。
        她一转身就看见了他。他和他的同事,可是她只看见他。就那么,扑面而来。
        眼神对接的瞬时,她只有一句,我要死了。
        这已经是一年以后了。
        如果她会拍点什么,她该是拍下这样的镜头,流动人潮,静止的她,他的擦身而过。如果相机可以拍得出电光石火的瞬间,如果笔可以写得出一毫米的距离,却远过了一亿光年。
        格蕾丝说,我刚才数了一下他肩上的星星。
        什么?她说,什么。
        格蕾丝笑笑。
        她扭头望去,只看见他的背,他真是不能与她相认,偷情的男女,旺角的街头,陌生人一样的错过。
        阿Sir,阿Sir,格蕾丝追过去。
        她惊呆,只是跟住她。
        阿Sir呀。格蕾丝的普通话讲得怪异,两位阿Sir,请问朗豪坊在哪里呀?
        他的同事说,最高的那幢啊,就是。
        她低着头,只望见他的腰身,手铐,枪袋。
        她有试过叫他铐住她,他不肯,说根本就不可以带出来的。
        他不肯说爱她,他也不肯同她玩,即使在床上。
        怎么过去啊阿Sir?格蕾丝笑得清脆,像一颗豆子。
        走过去啊。他的同事说,就这么,走过去。他的手一指,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这么滑稽过。
        格蕾丝又笑,身体都在动。
        她竟然不知道格蕾丝也是会勾引人的,而且是街上的警察。
        谢谢阿Sir呀。格蕾丝笑得妖娆,我们头一次来香港,香港真是太好玩了。
        她低着头,只望见他的脚移开去。
        她抬头,只看见他的侧面,真的是陌生的。他的脸时常在她的上面,他的身体总是盖住她的。可是他从来没有这么陌生过。
        那你爱不爱她呀?格蕾丝突然说,脸对着她,眼睛却是看他的。
        她的心都要静止了。
        不爱,她说。
        他的同事往后退了一步,这样的情景,他们巡街当是经常地遇到,习惯了的。
        他是早已经退进暗影里了,旺角的夜,真的很黑。
        
        格蕾丝送她到地铁口,她没有回家,去了湾仔,C出口,转右行三分钟,就是他们常去的一间酒吧。湾仔,她只认得那一个出口,也只认得那一间酒吧,他带她去的。其实是很吵的一间酒吧,他们说不上一句话,他们也不说话,只是对面坐着,握住对方的手,那些时刻,她以为是执子之手的,涌出来许多悲凉。
        她要了一杯白酒,前后卡座都是年轻男女,声浪中舌吻。酒叫她记起来他们做过的爱,他们竟然从来没有一起到过,他甚至很少要,他总是给她,望着她高潮,退去,然后是第二次,很冷静,很冷静。有时候叫她求他,面孔都是清醒的。
        他说你到了我就到了,她以为是爱,他只要她快乐,她快乐他就快乐。
        或者他只是征服了她,从掌控她里面获取快感,性交给不了的快感,于是说不出来一个爱字。偷情的人又哪里配说爱,出轨上了瘾,也是习惯,出了一次就有二次,三次,所以最好不要有那么一个第一次。出轨的人,都是上了瘾的。就是这么残忍。
        
        他打来电话,她没有接。手机在桌上闪啊闪啊,她的手握住了酒杯。
        过了一会,她打电话给格蕾丝,第二次?却是格蕾丝第一次拒绝了她。
        格蕾丝说,你自己走回家。
        她站起来,走到街上,灯火通明的街,香港真正就是一个不夜城。
        格蕾丝说你得自己走回家,格蕾丝说我只有一句是错的,我说你为什么要找那样的丈夫呢,我要说的是,你为什么要找丈夫呢?
        她说格蕾丝你为什么又要找丈夫呢?听说你的丈夫家暴你,你也没有能力争到你的女儿因为你没有工作你都证明不了你养得起你自己。格蕾丝挂断了电话。
        她想起新到香港的时候,去旺角办什么事情,傍晚六七点。
        很旧的街,她迷了路。
        她只知道去问警察,她就拦住了对面走过来的一个警察。他指给她路,还陪伴她走了一段,他只是正好也要走那么一段。
        他转身离开了以后,她想起来,他的普通话怎么这么好呢,他又这么高大。格蕾丝打电话来,她说她在旺角,遇见一个很帅的警察。格蕾丝说,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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