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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台北没有雨

发布: 2015-4-23 21:46 | 作者: 韩晗



        故宫门前的广场,已经有了三五成群的旅行团游客,两扇迎宾的玻璃门也已打开,外面开始有了成型的雨帘,微笑的老伯看着我走进大厅,转身告别。我还没有纯粹地从刚才的对话中走出,对于告别的老伯,我只有道一声谢谢,但是,雨声的确太大,他听不到了。
        穿过眼前逐渐变厚的水帘,我终于知道“止于至善”的真谛,在二零一一年十一月的台北,一个叫“至善园”的地方——
        那里有着朦胧的氤氲,还有安静的小广场,以及那把有些破旧但却别样温情的小伞。
         
        
        (雨季里的至善园,笔者摄)
         
        四
        从故宫出来,依然在下雨。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手上唯一可以挡雨的“雨具”,是我在故宫买的一本外交史的大部头书,装帧厚实,用来挡雨足够,但却暴殄天物。我只好把书抱在怀里,一路冲入近似滂沱的大雨中。
        门前就是304车站,但那一刻却没有车。
        我 曾不止一次在文章描述过不同城市的雨景,譬如南坪武夷山的林家雨巷,成都石经寺的雨后山路,以及在程乃珊笔下的“蓝屋”里所窥探到上海石库门前的雨丝,这 些雨,都细细碎碎地构成了我对于雨的概念,但是,台北的雨,却是如此的壮阔,花生米大的雨点敲击到地面,迸出清脆的响声,溅到了我的裤腿上。
        当我快抵达304车站时,忽然发现马路对面有一家小快餐店。
        小快餐店很小,几乎只能容下三四个人同时就餐,是一个五十岁开外的老大妈一个人在打理,主营一些家常的菜品,几十台币一份。我打算就餐时正好躲雨,于是匆忙地点了几个菜,胡乱扒了几口,吃完之后陡然发现,竟然还在下雨。
        我甚至想好了冒雨冲到马路对面,但是深知这是一种严重的违章行为,不但要受到当地法律的严厉惩处,而且在大雨天,一定会有车祸之虞。正在踌躇之时,忽然听到身后有招呼声。
        “年轻人,过来过来。”
        待我回头时,发现老大妈弯腰在热气腾腾的菜桌下,摸出一把有点油污的紫色折叠伞,然后疑惑地问我:“你是日本人吗?”
        “我是大陆人。”我回答。
        “要是日本人,我就不把这把伞给你。”老大妈一脸正经,不像是在开玩笑,“你上车之后,把伞放在车后座位下就行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信任我,我也不知道她是否确定我真的会把伞放在车上。撑着这把还略带饭菜味儿的小伞,在一处丁字路口,过街,然后走进了停靠在路边的304。
        窸窣的雨滴不断地在车窗上描摹,在“士林国中”站,我决定下车买一把伞,悄悄地将伞放在车厢后的座位下时,心里的感谢,变成了快步下车的脚步声。
        车门关闭时,车外依然大雨倾盆。
         
        五
        第一次知道7-11这个店名,是在蔡智恒的小说中,那个俏皮幽默的痞子蔡与忧郁温婉的轻舞飞扬,连同与他们日常生活有关的7-11便利店、曼特宁咖啡以及那些台北街角的奶茶店,曾经是八零后一代人的精神家园,那时十五岁的我,也不例外地沉浸其中。
        在台南时,我告诉蔡智恒,因为他,我知道了台湾的温暖,在台湾的温暖里,我又结识了他。
        台湾真是一个温暖的岛屿。
        士林国中,是我在台北经常上下车的一站,因为这一站离士林捷运站最近,步行即可到达,但是在暴雨里,这数百米的距离,却成为了我不堪的负担。
        匆忙下车,钻进离车站最近的一家7-11便利店,蔡智恒笔下的人和事总是过于浪漫,因此在便利店里我并未看到长发飘飘的女生或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孩,但却闻到了店面里“关东煮”熟悉的香味,走到店铺的最里面,忽然发现,所有的伞都已经售罄。
        士林夜市逛街的人那么多,也难怪。
        我希望可以在便利店里面一直等待到雨停,但事实上,台北的雨,如此连绵不断,如此时大时小,确实让我有点惊讶。如果从清晨的故宫博物馆的细细雨丝开始算起,那么,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也就是说,这场雨,持续不断,下了整整六七个小时。
        这样的雨,对于无家可归的游客来讲,无疑会引向一种焦虑,原本喜欢下雨的我,却开始无端痛恨起台北的雨来。
        “先生,要不你等一下?”一个胖胖的店员对我说。
        “没有就算了,我等雨小一点再说。”我无心地翻着手边报刊栏里的报纸,“我还可以吃点东西。”
        我没有料到的是,这个胖胖的店员,对着旁边一个女店员耳语了几句,然后就拿着一把大伞走出了店门,我独自一人继续吃着我的鱼丸与虾饺,屋内的香气与氤氲,在玻璃上凝结了一层温暖的雾气,与外面的雨帘一道,让我的视线模糊了。
        几分钟之后,撑着小伞的店员又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大约,他是从马路的天桥上下来的,步履轻健,看不出是在雨中,手中拿着一把崭新的折叠伞。
        “一百二十新台币。”刚走进店门的他,把伞递给了我。
        这个价格不算贵,但我却觉得应该支付更多的价格给他,不是为了赎买他的付出,而是为了让我的心里获得道德上的平衡,踌躇再三,后面的顾客开始催促,我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有劳您了,不知道几次。
        最终听到的只是简单的六个字。
        “不会,先生好走。”
         
        六
        顺便说一句的是,“关心你”是我在台湾看到最多的三个字。
        乘坐大巴时,播放的交通安全指南会提醒你“交通部关心你”,在税务所,看到的是标语是税务部门“关心你”,甚至在一些“立委”选举的印刷品上,都会在“立委候选人”的名字后面,写上“某某关心你”的字样。
        因为“关心你”,所以,冬季的台北没有雨。
        最 早对台北人具体的印象,来自于白先勇先生的短篇小说《台北人》,小说里的台北人几乎都是大陆来到台北的“外省人”,那时的台北,因为到处都是迁台的军人, 军属们居住的地方被称之为“眷村”,外省人与本地人往往是相互冷漠,那是一个被称之为“眷村时代”的特殊年代,此时的台北,早已不是眷村时代的台北,也不 是侯孝贤镜头下与琼瑶笔端的细雨山路。但是,无论我所接触的外省人也好,本地人也罢,温情成为了这座小岛上的主旋律。“关心你”处处可见,时时能体会。
        在台北的第三天,一位本地的朋友告诉我,台北确实不会下雨。
        “以前我们经常下雨,这几年,明显台北的雨水要少了许多,反倒是台南高雄开始下起雨来。”朋友说,“说实话,机场那个安检员没骗你,这次属于台风过境,你挺难得。”
        “但我确实没有淋雨。”我补充说到,“这有点不可思议。”
        “那你认为,台北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朋友突然发问。
        “是一个女性化的城市。”我几乎是不暇思索的回答,“而且很热情,也很温暖。”
        当时我正在忠孝东路,对于“忠孝东路”最早的认识,是本世纪初台湾一个叫“动力火车”的乐队,唱的一首《忠孝东路走九遍》,粗糙的嗓音与重金属的敲击之下,忠孝东路曾变成了一个物是人非的伤心之处,但是我在这里,偏偏却邂逅了热情,遇见了温暖。
        小 餐厅的窗外,是忠孝东路上川流不息的车灯,一线橙黄隔窗可见。此时台北早已找寻不到下雨的痕迹,行人如织,甚至有些喧嚣,但在对面的广告牌上,又看见了那 三个硕大的汉字:关心你。我不知道这三个字前面的主语是什么,但“关心你”这三个字便已足够。很早以前听过的《冬季到台北来看雨》,现在如果重新听到,一 定还会思念起那场不期而至的雨来。
        我 始终认为,与法语里的名词一样,所有城市都有着自己的性别,譬如说,香港的坚硬,澳门的柔软;重庆山城有着大江东去的个性,成都盆地却展现出了小桥流水的 一面;“大上海”雄浑高昂,但“小园林”的苏州则尽显婀娜。同样,台北与这些柔和、多姿的城市一样,与高大、雄壮、阳刚无关,婉约谦和,独具女性风格—— 而这种风格又决定了整座城市内敛、精致的情怀与特有的体贴、细腻。
        记得英国作家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说过:女人的品格在于精致与体贴。
        那么,台北之美,亦在于精致的情怀,以及对任何人在接近她之后所感觉到“关心你”的体贴。所以,哪怕是可以看雨的冬季,谁也不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惊慌失措。
                                            
        韩晗  
        2011年11月22日-12月12日,
        台北、北京、武汉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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