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临界点

发布: 2015-4-16 16:45 | 作者: 陈家麦



        1
        
        我跟陶小伊是在酒城认识的,这么快上了床又这么快拜拜了,按今天的说法带有一夜情的成分。当然不止一夜,也谈不上多大情分。但是,前后发生的变化是我始料不及的。
        那年我26岁模样,有点色胆包天的,可能认为自己长得还对得起浙江人民,加上手头有点闲钱。那时我远在千里之外的重庆做生意,女友跟我怄气,她在老家死活不肯过来,一个不是钻石的王老五,就像隔了一些时日吃不到荤食,未免有饥渴之念。日子久了,这种欲念膨胀起来,见到稍觉可心的女人,只差没把自己是当作一梭子弹“哒哒哒”全射了去。
        我到酒城出差,当晚受当地毛老板一番招待,散席时有了8点钟。我从小宾馆出来,游荡在街头,拐进了丽都舞厅。
        门票男人5元,女人3元,包含奉送一杯茶,或一小瓶汽水,就可以在此消遣。当然,我期望能有艳遇。在重庆时,我钓过这样的女子,鼓捣之后给点好处,或小费或购物,二者皆舒意。
        我在重庆呆了三年,会说一口重庆话,大多情况下连土生土长的四川人也不会当我是江浙人。酒城话要比重庆话硬朗,我自知即便花心也不可过于鲁莽,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我是单枪匹马。
        我选在吧台东角一张座位,稍稍背光,点了一听青岛啤酒,一碟花生米,不时睃巡着舞男舞女,从中寻找猎物。我发现这里的跳法跟重庆不一样,倒跟我老家的跳法相同,也就是说,不是很正规舞厅舞的那种。这让我窃喜,自然多了一分胆气,因为在老家时我便是个舞油子。
        等我要了第三罐啤酒时,我大致肯定吧台西角靠墙的一张桌台边坐着一位年轻女子,似乎也是孤家寡人,乌发垂肩,刘海及眉,看上去秀里秀气。每次舞曲响时,她不是被不同的男人邀请,就是婉拒别人,但会站起来颔首回礼,让对方感到有面子下台。这说明她没有固定的男舞伴。
        我喝着,同时感受到她似乎也在打量着我,有时两副目光不经意碰在一起,又倏地闪开了。经验告诉我,这个猎物或许我是她的猎物,各自期许中。从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我感到这位姑且称之为妹子,既不像妇人,也不似处子,没有放浪形骸之举也无羞涩之神。舞厅里人多,有点闹,说明生意不错,但也因人的走动不时阻挡我俩之间可能相互吸引的视线,也许是我剃头担子——一头热吧。
        我提了一股豪气,可能跟我体内上升的酒精度有关,也可能自己过去有过举办家庭舞会跳贴面舞的经验。我点了一罐雪碧,外加一碟开心果,让女服员送了过去。我的目光顺着女服务员莲步轻移到了那女舞客的座位,女服务员回过头朝我指了指,我欠身朝那女子摇摇手,她微微起身向我招手以示谢意。我心头似一块悬空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算是入戏一分了吧?
        打铁要趁热。于是,我过去请她跳一曲四步,跳着跳着我俩不时聊上一两句,她姓陶,就叫她陶小姐。那时叫小姐蛮体面的。她一口断定我不是酒城人,又说我不是重庆人,因为口音不地道,这说明我还是露出一些蛛丝马迹。我是浙江人,但不是大款。她笑了,改用普通话来说,通常四川人把江浙人当款爷。我也改用国语,这样的交流倒顺畅起来。我开了一家经营部,设在重庆,这次来酒城跟一位客户有业务。我还是如实说到了毛老板,她“噢”了一声,说她跟他打过交道,一位农民企业家,没啥文化,胆子挺大。
        又等到下一个四步时,我请她跳,递了一张名片,印有“经理”头衔。那年头并非“总经理”满天飞,经理属于不大不小的职位,还是受人尊重的。跳舞中,我跟她的身体始终保持交际舞应有的间距,甚至我的手势带有国标成分,这是我为了显摆自己决非是土包子。在我与她对跳迪斯科时,我还露了一手霹雳舞动作,倒也达到让她对我刮目相看的地步。心急吃不成热豆腐,最重要的是我对这位女舞伴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虽貌不出众也不算丢人。
        跳了一曲三步,等到四步舞曲再响时,我且把四步往两步引,似乎水到渠成,我俩之间的身体距离在缩短中,以至于我感到自己的胸前抵着两只圆鼓鼓的部位,传来些些温热的气息,好在幽暗的灯光起到遮人耳目的作用。
        “一起宵夜吧?”我跟她似在梦境中耳语。
        她停了一拍,哦地一长声应了。
        我让她选店家,“我人生地不熟。”
        “好,好。”她喃喃地说,似空谷中传来阵阵幽兰香。
        我不知陶小姐是什么职业,经验告诉我,两人初识时,不可多刺探对方隐情,免得弄巧成拙。
        当然,南方人的疑心犹存:会不会这个女子像旧上海滩的女拆白党,进而引来地痞流氓来敲竹杠?
        然而,欲火仍占上风。
        
        2
        
        在舞厅打烊前一刻,我尾随陶小姐出来,两人保持距离,她拦上黄包车,我迅急跳上,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她跟车夫交待一下目的地,黄包车就吱呀呀颠了起来,她身子向后靠,黄包车晃动着,一会儿过街一会穿巷,左腾右挪,黄包车夫似乎严格贯彻女主人的意志,按既定路线行驶。路灯晃动着,街上不时飘来火锅麻辣味……恍若置身于谍战片场景中。
        我身边的女人容颜有些清晰起来,她的五官并不标致,全是小,倒也协调,肤色有点黑,眉毛散淡各画了一条整齐的月牙儿……总之,从舞厅出来的陶小姐多少让我对她的印象分递减,但我这人向来以先入为主,一般不会中途反水,哪怕是遇上“超级恐龙”。
        来到地段有点偏的一家火锅馆落脚,选了间半开放式小包厢,看来她选址老当。
        两人对坐,我喝着啤酒,她也喝了一些,看得出她还是有酒量的。我俩的脸都出了些热汗,不时拿餐巾纸擦,每人桌前堆起沾了汤渍的纸巾。吃着聊着,也聊出彼此一些情况,她叫陶小伊,在师范学院做后勤,闲得发慌,有时出来泡舞厅;男朋友很忙,很少陪她,她父亲是老干部……
        我不好探挖下去,也不好过于隐瞒自己,说是跟两位重庆人合伙,做的是塑料杯为主打的生意,现在的业务还马马虎虎,主要给磁化杯供外壳……
        说到磁化杯,她兴奋起来,说这上也整了一笔,先找毛老板订货,再销给一家大单位发福利(后来知道是她男友的面子)。我问赚了多少?她神秘一笑,说保密。我把两个食指叠成十字绣,她咧了嘴笑,露出碎银似的牙齿。差点雷倒了我,这数目当时能买到一宗大房子也!
        似乎我俩的话题多了起来。
        她说,你这人说话有点文绉绉的,不像是做生意的。
        我说,是啊,赶鸭子上架呗,经营部负责人属第二法人,我是挂名经理,实际上并非全由我当家作主。出来前,自修过汉语言函授,做过文学梦,原不是做生意的料。没办法,吃死工资连老婆都讨不起,最后心一横就来闯重庆,两个合伙人吃公家饭时就已认识。运气不错,赶上这几年磁化杯卖疯了,可把老家的一家私营大老板乐坏了,夸我替他产品终于进军大西南。他才是大当家,我销的是他的货。
        “那你算是二当家吧!不过,现在市面上磁化杯像似有点饱和了。”她说。
        我夸她分析有理,也挺羡慕她的,捞了大鱼趁早上岸了,而我还泡在海里。当然,后一句话我没说出来。我想,我跟她摆这些龙门阵,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我也知道这种事得迂回曲折,方能修成正果。刚才她说自己有男朋友,我想通常这不该成为前进道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31/3123>

发表评论

seccode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