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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碑(六)

发布: 2015-4-16 16:43 | 作者: 南屿



        披捞河是一条窄窄的中越界河。她发源于青龙山深处,沿着越方的高扒岭和我方的尖峰岭山脉形成的峡谷一路奔流。河水刚迈出大山的门槛时,仿如一个羞涩腼腆的孩子,脚步是战战兢兢的,但是走着走着,有许多细小的水流不断汇合和加盟,虚弱的的流水变得骠悍和狂野了,轰隆隆地呼喊着,穿岩过峡无所畏惧。经过长途的奔涉,到了那心村时,由于地势渐渐舒缓,水流开始变得柔顺了许多,仿如一个历经世事,到了耳顺之年的老人,迈着沉稳的脚步,悠悠地绕着村庄向西流去,最后注入越南国内。当地有民谣:峒中江水向西流,男人爱喝酒,女人爱风流。
        那心村属于防城港市峒中镇管辖。这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在县级版图也无法找到那个针头大的小黑点。小河对面是越南的谷里和那保两个村庄,两岸不说是鸡犬声相闻,就是夜里的梦呓也能听见。两岸边民同饮一江水,共烧一山柴,世代和睦相处。如果要追宗寻源,边民与边民之间,有的是亲戚老表;有的是同一宗姓的兄弟;有的甚至是亲家呢。
        大清国钦州界的25号界碑,竖立在小河边。是广西防城港市中越边境线上,大清国钦州界的33块老界碑中,是最高大的一块。碑宽六十多厘米,高达有二米。一百多年来,风吹雨淋,碑身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像一个沧桑的老人,静静地站在小河边,日夜守护着那一片青山绿水,守望晨昏中那飘渺恬静的炊烟,倾听那活泼调皮的鸟语。
        村里黄锡河老人的家就在小河边,离界碑只有几十步,从他家的门口可以看到界碑,从窗口可以看到界碑,关上门从门缝里也可看到界碑。今年78岁的他对界碑有着深厚的感情和不解之缘。他感慨地对笔者说,他是看着界碑一天天长大。小时候,他常和村里的伙伴们在界碑前玩耍,捉迷藏、攻泥仗,一帮小屁孩经常站到界碑前量个头和身高,看谁快点长高过老界碑。他们一天天长大了,但始终无法长高过界碑,界碑永远比他高出不止一头,如今到了古稀之年,看着界碑自已一天天地老去。
        黄老伯回忆说,小时候听他的爷爷说,大约在二百多年前他们的老祖是从钦州犀牛脚逃荒来的,那时这里人烟稀少,他的老祖看见这里山青水秀,土地肥沃,绵延起伏的高扒岭,宛如一只长长的臂膀环抱着村庄。俗话说,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深谙风水阴阳的老祖,觉得这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因此,就停下了漂泊的脚步,在小河边搭起了茅寮定居下来。那时越南谷里、那保那边几乎没有人烟,后来内地不断有客家人迁来居住,开荒垦地,这片荒蛮之地才慢慢地有了人气。那时对面的高扒岭,不像现在光秃秃的,岭上密林覆盖,还有老虎、豹子、野猪出没,野猪经常窜下山来造访村庄。太阳刚下山,老虎从老林中跑出来,坐在山坳的石头上,虎视眈眈,随时扑下山来袭击人畜,所以天还没黑村民就赶紧把牛舍、猪栏关牢,人也早早把门关紧,还要用木桩顶牢房门,要不然那些畜牲在夜里突然闯进来。
        在清朝光绪某年的冬天,料峭的寒风中,一队人马沿着披捞河岸走来。他们衣衫褴褛,神态疲惫,有的牵着马匹;有的背着枪,那队人马中还有高鼻子和蓝眼珠的鬼佬(对外国人称谓)。村里人没有见过世面,以为是土匪进村了,都关上门躲起来。后来村里人发现那帮人马并不像坏人,他们没有骚扰村民,而是在河边搭起简易的窝棚露宿。那帮人马每天翻山越岭,四处斟看地形,好像寻找什么东西?村里胆大的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故意接触那帮人打听他们的来路,后来才弄清,原来那帮人是朝庭派下来勘查中越界际的。那帮人人生地不熟,就聘请村里的后生为他们当向导。每天带着上面来的那帮人,蹈遍方圆几十里的山山水水。那帮勘界的人,因为双方代表的是中国和越南,他们为了一条沟一块石头也不相让,都要反反复复地讨论一番,双方常常争吵得脸红耳赤哩。
        一百多年来,老界碑见证了边境的祥和宁馨,见证了风云变幻,也见证腥风血雨。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未,一夜之间,风云突变,越南不再允许我们的边民到他们那边的山上砍柴和放牛了。开始村里人还不太理会,还照样过去打柴和放牛,但是挑着柴从山上回来,就被那边的公安强行没收,牛被捉住就被拉走。越方的高扒岭上一夜之间驻扎了大批军队,他们修筑了壕沟和暗堡,还在河边沿岸埋设了地雷,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天早上,小河边那里传来了爆炸声,村里一条大水牛越境吃草,踩发了越方埋设的地雷,被炸得四脚朝天,血肉横飞。那条大水牛没有当场被炸死,倒在地上哞哞哞地喊叫,真是惨不忍睹。还有更残忍的是,邻村一个女人无缘无故被枪杀,真是令人悲愤到了极点。那天阳光明媚,那个女人在田里劳作,背着还不到一岁的儿子饿了,她把儿子解下来,坐到田埂上喂奶。春天温暖的阳光柔和地照在她的雪白的乳房上,在她儿子粉嫩的脸上跳跃闪烁,儿子巴唧巴唧地吸吮着她的奶汁,这是一幅多么祥和的画面啊,但是,对面山头上的碉堡里,一双阴险凶残的眼睛和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她那雪白的奶房,砰的一声枪响,划破了界河的宁静,春天的阳光随着凄厉的枪声抽蓄颤抖,子弹穿过了女人的乳房,开出了一片鲜红的花朵。那个半岁的儿子从此永远失去了妈妈。一眨眼三十六年过去,已经三十六岁的他,每一天都在想念他没有记忆的妈妈。
        1979年夏天,某天早上天刚蒙蒙亮,黄老伯刚起床打开大门,就看见四五个越南兵摸过界河向他家走来,已经近在咫尺了,他急忙把门关上,并大声呼喊家里人不要出来。不一会,大门被越南兵撞得嘭嘭作响,他就叫弟弟过来帮忙把门顶住,越南兵撞不开门,就在门外大呼小叫的,他们兄弟俩死死地顶住了大门。突然一颗手雷轰的一声把屋顶炸开了一个大窟窿,瓦片四处飞溅,紧接着第二颗手雷落到了天井里,他兄弟俩来不及躲藏,他被炸伤了右大腿。现在还有弹片还未取出,走路也一瘸一拐的,三十多年过去了,每到天阴下雨大腿关节就隐隐作痛,那残腿对天气预报比气像台还要准确。
        虽然,上个世纪中越边境之战的硝烟已随风飘散,但是, 战争给边民留下的创伤是难以医治的,只有身住边境的人才有刻骨铭心的体会。唐代诗人杜甫的诗句:安得务农息战斗,普天无吏横索钱。 这两句诗的大意是:什么时候才能消除战乱,让老百姓安心种田。只有世界的和平,才能给人类带来福祉。那些战争贩子,为了自已的集团利溢和政治目的,推行的战争理论和口号,全世界人民是深恶痛绝的。诚然,在世界风云变幻莫测的今天,战争的阴霾还没有彻底消散,为了世界和平,我们痛恨战争的同时,也不要惧怕战争风暴来临。伟大诗人泰戈尔说过:昨夜的暴风雨用金色的和平为今晨加冕。
        在原来竖立老界碑的地方,于2001年统一更换上了新界碑,界碑上“中国”两个鲜红的宋体字,在春天的阳光下,是那样的醒目和庄严。界碑脚下这块坡地,在农村分田到户实行责任制时,恰好分给了黄老伯的亲家。老人此时正在帮助亲家锄地种玉米,他停下劳作,一手扶着锄把一手扶着界碑,老人的目光朝着越方张望,他无不感慨地说,像现在多好,边境安宁了,最近几年两国在这里建起了边境贸易点,虽然还不是国家的正式口岸,但边境贸易非常红火,从这里进出的货物大多数是家禽、猪肉、大米、土特产什么的,两国的边民大家都有生意做了,大家互惠互利,边民才能安居乐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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