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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关于艺术的书

发布: 2015-4-16 16:41 | 作者: 翟敬之



        ——恰逢清明,谨以此文献给我故乡早逝的兄弟李海亮

        说来惭愧,至今依稀记得,少年时代的我都17岁了,居然还在乡下的镇上读初中。这也怪不得我,因为上世纪90年代的农村中学生,年龄普遍比现在都偏大,其主要原因是乡下的孩子入学晚。
        镇上的中学,距离我家不是很远,骑自行车也就半小时车程,当时虽然我住校,但毕竟学校离家近,所以没事了我总想着往家跑。17岁我读初二那年的夏天,恰好我家种了两亩多地的西瓜,那时候我性子野贪玩,有了地里西瓜的诱惑,就使得我往家跑的就更勤了。
        记得当年期末考试一结束,紧接着就放了暑假,父亲见我一天无所事事,总爱往西瓜地里跑,他就想给我找个事干。一天吃早饭的时候,父亲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地里的西瓜快熟了,怕有不懂事的小孩偷瓜害搅,你又那么喜欢往地里跑,咱们就在瓜地地头搭个草庵,没事了你就给咱在地里看瓜。父亲一说这事,可谓是正合我意,所以一到下午,我就催他到瓜地搭草庵了。
        当天下午,父亲在我的协助下,很快就把看瓜草庵搭好了。那几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们村一改先前的种棉种葵风气,大多人家都种起了西瓜,而每逢瓜熟的前夕,家家就不约而同地搭建起了看瓜草庵。所以当我家的草庵一搭好,邻近瓜地的主人见了我们父子俩,都极尽高兴地说这下好了,晚上看瓜又有人做伴聊天了,父亲这时就会指着我说:一天到晚就知道野,总得给这些不戴缰绳的驴驹子找点事干。往往最是在这个时候,同我们搭讪的人——就会盯着我嘿嘿地笑。
        那年的雨水充足,老天可谓是风调雨顺,满地的西瓜长势那是特别的好。只见家家瓜田里葳蕤的瓜蔓,纵横交错地铺满了全地,灵秀如剪纸般的瓜叶,一片片探头探脑地争抢着地界儿,更是郁郁葱葱的讨人欢喜。在如此生机盎然的绿洲里,一个个还在生长中的瓜身,或大或小的点缀在瓜蔓上,它们犹如还没断奶的孩子,极尽贪婪地吮吸着地母甘醇的乳汁。你瞧!这些大地孕育的孩子,或半边裸露在蔓叶之外,尽情地享受着日光的沐浴;或整个隐藏在浓郁的绿荫之下,全身心地饱餐着地气的滋润。那时候在我们乡下,讲究的人家,会在满地的瓜中,遴选出一个最大的来,作为自家今年瓜地的瓜王,寓意是让瓜王带领全地的瓜胎都长大长甜。不仅这样,还要在瓜王旁用砖块——简易地立一个瓜王楼,以示瓜王的重要和不一般。那几年每家的瓜王,都是自家留了下来而从不外卖,待到瓜王熟了,先是摘了供奉于自家的财神前,最后瓜王的归宿,大多都进了全家人的肚子。
        从搭好草庵起始看瓜,到地里逐渐有瓜成熟,往往需要一周左右。那时候说是看瓜,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在瓜田里守着看护,当然防偷窃和小孩祸害的因素总是有的,总之目的是让对西瓜有危害念头的人知道——这家的瓜田有人看护,其作用是打消他们的不轨想法,说白了看瓜更多起到的是威慑作用。
        瓜熟时节,季节已俨然进入盛夏。每天傍晚无论阴晴风雨,看瓜人就会悉数地来到自家瓜地,先是习惯性地去瓜田转转,如果没什么异常,而时间离晚休又还早,此时地块相近的看瓜人,就会自发地聚集在某家的草庵树下——来纳凉聊天。这时候村外的田野,总会有或大或小的晚风吹拂,旷野树多空间辽阔,极有利于热气流动,这样人身处其中就感觉不是很热。那时候,每家在地里过夜看瓜的人,多半是大半截小子或年青人,这就使得他们纳凉聊天的话题,始终总也离不开女人。那些年龄大些结了婚的看瓜人,聊天时总是以过来人的口气,同我们几个大半截小子调侃,问我们在学校同女孩子谈没谈恋爱,甚至还给我们讲一些民间荤段子,整个看瓜夜晚的时间,往往在我们呵呵地谈笑中,竟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待到夜逐渐的深了,聊天的大伙不免就有了睡意,这时候总会有一个人提醒着大家说,今晚不早了就聊到这吧,明天还要下地干活呢!这话一经有人说起,确实被困意袭身的我们,就都纷纷地响应了起来,随后便先后一一起身,步子懒散地向自家看瓜草庵走去。
        回到草庵,附近草丛里的蟋蟀们,仍在一个劲地低声吟唱,恐怕它们也因天热而烦躁得难耐。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虽然此时身体有十足的睡意,可眼睛却总不听使唤,使我久久不能入睡。不仅这样,心里还会不时地回想起——聊天时的荤段子。那时我毕竟处于青春期,而且在学校里也暗恋着一个女孩,所以这时候自己的思绪,不免总会天马行空地想入非非。
        记不清是看瓜的哪一天了,现在只依稀记得那天下着小雨,下午雨停了的时候,当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走出草庵,举目向远处阴沉的天际望去的时候,这时耳边居然有吹口琴的乐声低沉地传了过来。当时那断续的琴声吹得什么曲子,对于乐盲的我来说,就是到现在都没弄明白,总之感觉是吹得很好听,随后我扭动着自己好奇的脑袋,想搞明白这雨后空寂中的琴声,究竟来自哪里?最终还好,我没怎么费工夫索性循着琴声,穿过一块玉米地就找到吹口琴的人了。
        吹口琴的少年叫李海亮,年龄比我大一岁,初中没读几天就辍学了。他家的瓜地同我家的瓜地,虽南北相向的只隔着一条土路,但看瓜草庵却都在瓜田的南头,由此我们两家草庵的距离,就隔了一条土路和一块瓜地。那时候,李海亮上身光着膀子,下身穿着花格子大裤头,手持一柄中号口琴,一个人站在自家草庵前的湿地上——自我陶醉地吹奏。他看见我走了过来,大概是出于羞愧,或者不愿意让别人听他的琴声,总之自他发现我后就不再吹了。当时我感觉挺好玩的,说想看看他的口琴,李海亮问我会不会吹,就在我摇头示意的当儿,他毫不犹豫的把口琴递给了我,我接过口琴也本能地放在嘴边,随后便有不成曲调的噪音吹了出来,我曾仔细的查看了那把琴,看得出那是一柄新琴,至少买回来的时间不会太久。
        后来,我问李海亮什么时候跟谁学的口琴,他都一一告诉了我,当我俩聊得正起劲的时候,天空又下起了濛濛细雨,这时候我们不得己,只得去他家的草庵避雨了。一进草庵,我就看见了床上放着一本书,那书的封底朝上且还挺厚,这一下便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我是个爱读闲书的人。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那书的封底是浅玫瑰红的,待走近了拿起一看,只见同样浅玫瑰红的封面上,其上半部分隐秘地分布着一大朵层次分明的玫瑰花,玫瑰花的上方,从左至右呈梯形状地排列着五个经艺术化处理过的白色字体——“性爱的艺术”,其中的“爱”字,很明显要比其它的字大出许多。
        一旦看见了书名,我的心便莫名地狂跳了起来,因为我隐约的知道这是本什么书了,这时候我很想向李海亮借读这本书,但心里又怕他讥笑我(一种个人特殊年龄段的本能心理反应,特别是在青春期看到与性有关的资讯,第一反应先是好奇,随后又会陷入自我道德层面的心理纠结,从而形成一种具有自我负罪感的矛盾心态,往往这时候总认为与性相关的东西都是邪恶的,更是与道德背道而驰的。我自己分析:这可能与我们从小所接受的传统教育有关)。毕竟我自己心里清楚,对于这种谈性爱知识的书,在九十年代的晋南农村极其少见,当时即便是在我们中学的图书馆也很难找得到,所以当我一看见这本书时,自己的内心就特别得渴望想读它。随后,我便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又重新把书扔在了床上……
        有了《性爱的艺术》的诱惑,我便常去李海亮家的瓜地草庵找他,借口当然是想跟他学口琴,但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给李海亮套近乎,想尽快借到他那本《性爱的艺术》。起初,李海亮还一本正经地教我,慢慢时间一长,他就发现我的注意力不在学口琴上,后来我再去他就不教我了,还说我太笨不是学口琴的料,理由是我都学好几天了,连最起码的换气都不会。眼看着我设计好的借书计划半途夭折了,我当时是又气又急,恨自己心不在焉没好好跟他学口琴,这下好了连同李海亮套近乎的机会也没有了。
        又过了两天,有几家的瓜地已开园——摘了熟瓜去上市赶价钱,这其中就包括李海亮家,早上当我在下瓜师傅的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我就谋算着下午去给他家背西瓜。下午到了李海亮家的瓜地,果然有好几个下瓜师傅在给他家摘熟瓜,此时正忙着从瓜地往出背西瓜的李海亮看见了我,他就站下大声地招呼我说,你来得正好快过来给咱背西瓜。有了李海亮的邀请,我给他家背瓜的事就变得理当应顺了,想想那本自己特别想看的《性爱的艺术》,又想想为了看这本书同他学口琴套近乎的失败,我觉得现在给他家背瓜,最是能体现自己给他关系亲近。于是,我很高兴地就加入到了背瓜人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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