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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学家旅美的“闲情偶寄”

发布: 2015-3-26 09:05 | 作者: 陈定家



        杜老师的《坐在汽车上看美国》(一下简称《看美国》)就要出版了,他发来邮件说:“我们相识相知这么多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我想请你为这本书写个序言。随你写什么、怎么写都行——一方面写你对这本书的感想,一方面通过你的文字把我们的友谊记录下来。这完全看你的情况而定,不知你的时间和工作情况是否允许。千万别打乱你自己的安排。”老实说,我现在真是忙得一塌糊涂,一本年底就得交稿的《中华网络文学史》,按合同得写60万字,初稿尚未写完,其他琐事,更是千头万绪。但杜老师是我的导师,是著名文论家和美学家,他的《看美国》,是我多年翘首以盼的一本书,他从十年前开始写,我从十年前开始读。从接受美学的视角看,我也一直是这本书的参与者,现在能够以文字的形式参与这漫长而有趣的心灵之旅,对我而言,可谓期待久矣,幸甚至哉!
        为导师的书作序,不说惶恐之至,却要说幸甚至哉,是否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众所周知,作序本是个讲辈分的事,如果齿序不分,尊卑无论,那么这个“序言”之“序”,又从何说起呢?理虽如此,事未必然。其实也有不少晚辈为长辈作序被传为美谈的例外。譬如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大作家孟伟哉请人作序,他以其社长之尊,应该少有请不动的神仙。但为之作序的并非什么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而是一位默默无闻的大学生。更有趣的例子是李泽厚为宗白华作序,当年李泽厚四十九岁,他为《美学散步》作序,开门见山,直击“逆序”的非同寻常处:“八十二岁高龄的宗白华老先生的美学结集由我来作序,实在是惶恐之至:藐予小子,何敢赞一言?”像李先生这样的大师级人物,为长辈作序尚且诚惶诚恐,庸常我辈竟然为自己的著名导师作序,于情于理,这惶恐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惶恐归惶恐,我却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杜老师不仅是我耳提面命的业师,也是情深谊厚的朋友。
        虽说有些“惶恐”,但细细想来,我说的“幸运”似也未必理亏。首先,因为我遇到的是杜老师这样宽仁敦厚的导师,他对后学晚辈的包容和奖掖可谓早已名声在外。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收到杜老师的赠书《文艺美学原理》时就惊异地发现,为该书写序与跋的竟然是两位“小人物”。杜老师在该书的后记中还专就“名人序”和“小人物序”各自的优劣发表了一番感概。不久以后,在《文学会消亡吗》一书中,我竟然读到“60后”的金惠敏先生给“30后”的杜老师所写的序言,印象更是深刻。表面上看,杜老师在对待著述的序跋方面,一向有抬举晚辈的雅量,其实这“雅量”背后还隐含着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作序者首先必须是“知情人”,至少也应该是一个认真读过所序之书的读者。只有认真读过书中那些文字,且对作者比较知根知底的人,才能说出些明心见性的真感受。
        说到知根知底,在我认识杜老师的16年中,有幸见证他一本接一本地出版的30多本著作和文集的一些重要时刻,例如,从一本书的构思提纲、查阅文献、推敲概念,直到联系出版、封面设计、赠送新书、召开研讨会等,几乎这每一个环节,我都是以一个忠实粉丝的身份守候在观众席上的。正当这本我期待已久的旅美游记即将粉墨登场的时刻,杜老师突然把我这个十几年的观众擢上前台,让我说说感想,虽然难免有些忐忑,确也并非无话可说。
        我是杜老师门下一个最平庸却住得最近的学生,也清楚自己卑之无甚高见,但还是想借此机会聊几句与学问无关的家常话。我知道,对杜老师的家人和亲友来说,《看美国》与其说是一部为稻粱谋的旅美记,毋宁说是一部万金不易的“家书集”,它承载着一个儿子对灵居天上的父母无尽的追思与怀念,也包含着一个父亲对脚踏实地的儿女们深切的关爱和理解。书中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和舔犊深情,更是溢于言表,字字句句如泉涌出,读之无不令人动容。对于一般读者而言,这一“看美国”的窗口,内容丰富,视角新奇,叙事妙趣横生,写景异彩纷呈,字里行间蕴含着美学大家特有的人文底蕴,是一本“寓理于游”,“情景互宅”的旅美“纪实大片”。但杜老师看美国的“取景原则”和审美眼光,隐含着文化观光类影视节目所不具备的深刻内涵,关于这一点,或许众多读过他的《文学原理——创作论》《艺术哲学》《价值美学》等著作的读者,更能够深入地领悟“个中滋味”。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恰好也是“可解其中味”的幸运读者群中的一员。
        其次,像这样一本“看美国”的书,我原本是无从置喙的。因为我对美国文化知之甚少。有关美国的一些极为有限的知识,多半还是这些年和杜老师交谈时直接听来的,或是因其话由而乘兴追读到的。但从“教学”的意义上说,杜老师这些“坐在汽车上看美国”的文字,完全可以看做是给我讲授“美国概论”的生动教案,这门课,杜老师先后给我讲了十年,我虽鲁钝,也应该多少有点感悟和收益吧。事实上,杜老师旅美的大多数游记,几乎都是在第一时间电邮给弟子或同好们分享的。为了更好地分享这些游记,我还特意将一张大号的美国地图张贴床头,有空就循着落基山脉或密西西比河巡游一番。杜老师在美的“处处屐痕”,以文字和图片的形式传送到我的邮箱,我便一会儿看看这些文字和图片,一会儿看看墙上的美国地图,一会儿在网上查查他提及的人名、地名和历史掌故,有时甚至会就一个地名的不同译法展开讨论。譬如说,杜老师游历美国的“大本营”——怀俄明州的“Cheyenne”市,至少有两种译法:“夏延”或“善安”。我在大多数地图上看到的中译是“夏延”,但他的文章中几乎无一例外地都写作“善安”,或许因为他女儿的一家都住在这个美好的城市,这“善安”二字则明显包含着音译之外更多的含义。
        杜老师坐在汽车上看美国,我则凭借网络和地图,在千里之外,追赶着他们的脚步。他坐在汽车里,奔驰在美国的山川大地之上;我坐在屏幕前,翱翔于互联网的数字化云端。我所看到的视频虽非杜老师亲自拍摄,却与杜老师所描述的情景极为相似,“蓝天白云绿草坪”、青山绿水大盆地、同行的趣味人物、窗外的异国风情……单从视听的层面说,互联网上的形形色色的实地拍摄的数字化场景,同样可以游目骋怀,一幅幅快速移动的视屏画面在眼前流过,也足以极视听之娱,人情风物与杜老师在车上看美国似乎也没有太大差别,所不同的是,游人亲临实地的在场感,往往是一种无法再现的审美享受,而作为一个虚幻影像的看客,更多的时候只拥有目送归鸿式的遐想。这也是正是我会对杜老师《看美国》如此翘首以盼的原因。还记得当杜老师第一次从美国回来时,我就半真半假地对他说:“杜老师,您去了趟美国,我也去了趟美国。”见他不解,我便说:“是您带我去的。”他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哦,我的伊妹儿,哈哈哈……”
        从一定意义上说,杜老师《看美国》这部书,只是我们互通电邮的“附件”。在十多年与美国有关的邮件中,杜老师让我看到了一个与教科书颇为不同的美国。从杜老师修改完我的学位论文之后,我就开始在一所大学里教授《西方文化入门》课,由于课时有限,且每次都得从古希腊开始,我的课程常常在古希腊、古罗马和文艺复兴等时段徘徊不前,因此,很少有机会深入地谈及美国。而杜老师的多次“看美国”,无疑会激发起我“读美国”和“讲美国”的热情。事实上,在和杜老师的交往中,我意外地获得了不少有关美国的史地知识。在中国社科院组织的外语集训班里,我甚至曾给美国外教纠正过地理知识方面的错误,其受益之深,由此可见一斑。在和老师交流有关美国的话题时,我从未有过因地理知识欠缺而“找不着北”的感觉。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对杜老师这本书中提及的人名地名和历史掌故,我所查阅的资料,已足以编一本厚厚的词典了。所谓作序云云,那自然是杜老师的一个借口,作为他在美国期间的“中方代表”,我完全明白这每一篇文章中的“中国情结”和隐藏在其时其地之背后的人生趣事和言外之意。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杜老师数十年如一日,视学术如同生命,著书立说,是他最看重的“不朽之盛事”。半个多世纪以来,他以上千万字的心血之作,建立起了一个五彩缤纷的精神帝国,从“典型说”到“创作论”,从“艺术哲学”到“文艺美学”,从“李渔美学”到“价值美学”,“从诗文评到文艺学”,古今须臾,四海一瞬,何其壮哉!在他“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学术黄金季节,出版这样一部性情之作、心性之作、怡情快意之作又是何其不易?杜老师谈笑皆鸿儒,桃李满天下。有的学生已做了名校校长,有的在政府部门担任要职,担任博导硕导的更不乏其人,但杜老师偏偏挑我这样一个寂寂无名的学生作序,其鞭策与鼓励之用意不言而喻,但住在老师跟前,得近水楼台之便,为这部叙亲情、述友情之书,海阔天空地说几句家常话,面对如此难得一遇的赏心乐事,此非幸甚至哉而何?
        当然,藐予小子大胆“逆序”还有很多其他原因。譬如说,我跟随杜老师求学问道已经十六年了,十六年来,我唯一自信的“名片”就是“杜书瀛的博士”,即便今天也已忝列博导名册,在一些重要的学术场合,我仍因是杜老师的学生而获得朋友们的好感和认可。师恩难忘,但似乎却从未有过如此恰当的表白机会,因此,明知此举有“佛头着粪”的嫌疑,却仍要欣然命笔,借以聊表谢恩与敬贺之意。
        俗话说,“师徒如父子。”就老师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来说,这话一点不错。但还有另一句今天更为时尚的俗语,用来形容我和杜老师的关系,听上去颇为失礼,但实际上却十分真实,汪曾祺曾以这句话做标题写了篇散文——《多年父子成兄弟》,如今,这篇文章已走进了千千万万中学生的课堂,可见认可这一说法的大有人在。杜老师远游美国,我始终密切关注着他云游动向。当然,这只是学生对老师应有的关心,但杜老师对我的关心却远非我所能比,这一点与寻常父子关系颇为相似。杜老师的关心,甚至使我形成了一种习惯——读书每有心得,做事偶有感悟,或心中有什么放不下的疙瘩,我总会首先找杜老师聊上几句,即便他老人家不直接发表意见,只是闲聊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话题,但聊着聊着,不知不觉间,我便会感到,心得更丰富了,感悟更深刻了,而疙瘩却烟消云散了。如今,我也有不少学生,相形之下,杜老师不着一字的言传身教功夫,实在让我无法望其项背。
        说到言传身教,杜老师待人接物的态度与方法似乎也并非与众不同,无非心正言宜而已。但他的言谈举止春风化雨般影响着我为人处世的价值判断。多年以来,单位里资历稍深些的同事,无论是谈学问还是道家常,只要我在场,他们就有可能向我询问杜老师的情况。杜老师在美期间,只要涉及到他的事情,如出版基金资助,邮件、汇款等事情,相关人员,自然而然地会请我作杜老师的代理。特别是那些老师级别的朋友,一见到我,一般不会问我怎么样,而是问杜老师最近怎么样?有时候老朋友见面,对方寒暄的第一话竟然是:“哈!定家,你们杜老师又出新书了!”这也难怪,杜老师勤于笔耕,每年都有一两本新作问世,因此,帮杜老师给学界朋友赠送新书,便成了我认识学界风云人物的主要途径。这么多年来,杜老师不断刷新的著述名录,一直是我和朋友们交往与对话时最为亲切自然的话题,同时也是鞭策和鼓舞我不懈努力的动力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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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5-4-23 10:32:38
看了你的介绍 也想看看 不知出版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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