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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

发布: 2015-3-26 08:42 | 作者: 孟庆瑞



        三、年夜会餐
        食堂的燃料极为匮乏,一日三餐都是千篇一律的饭菜:早饭是加了点儿盐和浮油的白水煮面条、馒头,午饭是白菜炖粉条、窝头或馒头、小米饭,晚饭是莜面“苦栗” 或小米粥、馒头加咸菜,一个多月都难得做一顿荤菜。莜面“苦栗”就是和成一疙瘩一疙瘩的莜麦面团儿用很少的油炒出的一种食物。俗话说得好:“三十里的莜 面、二十里的糕。”这东西扛饿,吃个八分饱半天都不会饿,只是吃完后涨肚,一个劲儿的放屁。 
        林彪命丧外蒙古温都尔汗后,连队开大会传达中央文件, 请来团政委作报告。康政委在台上讲了一会儿话,人们肚子里的莜面就开始咕噜咕噜地闹腾开了。开始时,没人好意思放屁,战士们坐在下面使劲憋着,有的人实在 憋不住了,就夹紧腚眼儿,“吱吱吱”的把屁慢慢排放出去,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康政委却很大度的说道:“不要笑嘛,屁是人身之气,哪有不放之理?不放憋得难 受,放了浑身舒坦。”话音刚落,整个会场上立即响起了一片笑声、掌声和放屁声,搞得康政委也乐不可支。
        那年冬天,我们排还没搬到连队的新营区,有一个炊事班 单独开伙。春节前夕,我和李兵、张桂珍几个班长商量在年三十大摆宴席,让战士们好好过一个离开家后的第一个大年三十儿。为了解决会餐烧柴的问题,我发动全 排战士四处寻找柴禾。有一天李兵他们发现在盐碱地那边有几根粗大的松木檩子,趁着夜色,战士们全体出动把这些松木搬到木工房,连锯带劈弄了一大堆劈柴。为 了大家伙儿会餐时能敞开肚皮足吃肉菜,我们决定在春节前伙房不做荤菜,节省下牛羊肉,办出一个丰盛的年夜会餐。
        大年三十儿天刚擦黑儿,全排战士就都集聚到木工房,一 齐动手包羊肉大葱馅的年夜饺子。我把连队食堂司务长老孙和上士“魔鬼”招呼来了,但是规定他们不能空手来,必须带来几瓶烧酒赴宴,连长也应邀来参加我们的 宴会。张桂珍带领炊事班和毡工班的几个女战士做了葱爆肉、炖牛肉、炸羊排、土豆烧牛肉、炖大骨棒子、羊肉炖粉条、糖醋里脊、肉丸子十几个肉菜。
        七点钟晚宴开始,木工房里汽油桶做的炉子里填满了劈柴,烧得油桶都红了,人们在久违的暖融融的屋子里海吃海喝,高高兴兴的过了一个暖暖乎乎、酒足肉饱的大年夜。可是连队食堂那边就惨了,只吃了一顿半生不熟的羊肉大葱馅饺子,好几个战士闻讯跑来蹭饭。
        晚宴散席后,连长指示我们夜里要加强巡逻,我扛着猎枪 带着李兵从我们的驻地到连队营区来回的巡视。想到年三十儿晚上放爆竹的习俗,到了夜里十二点,我们俩扛着我的猎枪悄悄跑到连部窗户外边,“砰砰”放了两 枪,简直比放二踢脚还过瘾,听到连长和指导员在屋里骂娘,我们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回驻地,钻进伙房里又高高兴兴的吃喝起来。
        大年初一清早,我和李兵巡逻了一宿,刚刚躺下打了一会 儿盹儿,就听见刘林汉在外面扯着嗓门儿大喊大叫:“是谁在厕所墙上拉了泡稀呀?”高红旗也喊着:“谁拉了一根镐把呀?”我跑到厕所一看,厕所外面围着一大 帮人,人们七嘴八舌的在那里猜测这是谁的“杰作”。进了厕所一看,在离地两尺高的墙上果然冻着一泡稀,粪坑里直直的竖着一根一尺长、镐把粗的屎巴橛子。人 们正在猜着,就看到老赵捂着肚子急匆匆地跑过来,一头扎进厕所稀里哗啦地蹿起稀来,得嘞,不用再查了,墙上的这泡稀没跑儿就是他的“杰作”了。等他从厕所 里出来,大家伙儿异口同声地说:“老赵,你够棒的,居然把稀拉到墙上啦!”他却嬉皮笑脸的说:“别提啦,昨晚聚餐,炊事班做的饭菜有毛病,害得我一宿蹿了 好几泡稀,这会儿腚眼儿还疼着那!”夜里原来他实在憋不住了,刚刚跑到厕所,没等他蹲下,这泡稀就像高压水龙似的蹿到墙上了。那根屎巴橛子是谁的杰作,大 家怎么也猜不出来了,成了一个至今未解的悬案。
        
        四、大口井
        整个冬天宿舍里没有燃料取暖,为了抵寒御冷和烧水暖炕,战士们像猎犬似的,满世界嗅寻着可以烧火取暖的燃料,又像发明家似的创造了花样繁多的取暖和烧水的方法。
        最简便实用的办法就是把两块砖头泡在柴油桶里,倒换着 放到炉灶和炕洞里烧,一块砖头里的柴油燃烧光了再换一块浸透柴油的砖头烧,这样一来,白天有开水喝,晚上有热水洗脸洗脚,夜里睡觉时土炕有了一丝温乎气 儿,当时这是很令人羡慕的“奢华”生活了。那时我们连战士们的宿舍里几乎都藏着从机运连“拿”来的大柴油桶,油用光了再偷偷跑到油库换一桶。发明了这个办 法,人们都窃窃自喜,不想有一天却出了意外。过了“十.一”,45团和43团整编合并为43团,连部通讯员是原43团过来的呼市战士,他居然跑到机运连油 库从五十吨大油罐里偷柴油,结果油罐阀门打开后关不上,几十吨柴油一洒而光,团里亡羊补牢加强了油库的管理和保卫工作,连累我们也很难搞到柴油。
        草原大部分是沙质地,两三米以下才有黄土层和黏土层,地下水位比较高,有的地方两米以下就会出水,我们放羊时挖土井,不到一米就出水了,为了防止井壁坍塌,这里打井基本在大地上冻后才动工。
        我们连有几十亩土豆地,第一年地里没浇水,秋天连种子都没有收回来。为了提高产量改善连队伙食,连里决定冬天在土豆地里打大口井,这个任务交给我们一排了。
        过了元旦,我带领李兵、小段、江志忠、小康、刘林汉、韩贵平、高红旗、盛志刚、张震山、王宏、张峰、蒙国玺、小任和尹汉章、老姚、老于、桑布、张泽十几个人,扛着十字镐、铁锨来到土豆地里,开始打大口井。
        大地冻得硬梆梆的像一块铁板似的,大镐抡下去只可怜巴巴的砸出一个白印,刨了一阵儿,手掌被震得麻酥酥的,人们轮番上阵,一上午只刨出饼铛大的一个坑。尹汉章心眼儿多,他跟我说:“这样干不行啊,咱们不如用大锤、钢钎子凿,肯定比抡大镐硬刨要快。”午饭后,我们就扛着大 锤、钢钎、撬棍来到工地,果然进度比上午快了一些,到了下工时,凿开一个五六平方米、十来公分深的土坑。人们搓着又酸又麻的双手,看着辛辛苦苦干了一天的 “战绩”,十分沮丧,七嘴八舌的说:按这样的干法太累人也太慢,照这样干下去还不得干到开春啊!还得想个好办法。我看着坑里横七八竖的大锤和钢钎,脑子里 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办法。
        第二天上工时,我让其他人在宿舍里休息,只带着李兵、小段、刘林汉、盛志刚、尹汉章、蒙 国玺几个人来到工地。我告诉他们今天要打一个大炮眼,用炸药炸出大口井,这个炮眼要口小膛大,起码要四十公分深。大家一听就来情绪了,我们在地上浇上柴 油,架起柴禾烧地面,地面有些化了就赶紧打炮眼,打到冻土时接着再烧,这个法子真管用,一上午就凿出一个半米多深的炮眼,炮眼口直径有三四寸粗,内膛直径 有一尺多粗。
        下午我们到连部仓库领了五六个雷管、几十管炸药、一百多米电线和起爆器,十几个人都跑到工地上。大家七手八脚的把两个雷管和电线接好放到炮眼的底部,在炮 眼里填装了半下子炸药,又放了两个和电线接上的雷管,上面再填上炸药,直填到离炮眼口还有十来公分的位置,我们每人撒了泡尿和了一堆泥堵住炮眼,过了一阵 儿,炮眼被冻土严严实实的堵住了。我让盛志刚和蒙国玺到土豆地旁边的大道两头守着,阻拦过往的行人,防止起爆时崩伤人。我和李兵把电线拉到几十米外面粉加 工厂北墙下的土沟里,其他人有的趴在土豆地边上的沟里,有的躲到面粉加工的房后,有的躲到土豆地北面苗圃的小树林里。看到大家隐蔽好了,我摇动了起爆器, 刹那间,几十米高的烟尘冲天而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云霄,大大小小的冻土块儿雨点似的漫天洒下来,一直砸到面粉加工厂的房顶上, 面粉加工北窗户被震得哗啦哗啦乱响,有几块玻璃被猛烈的爆炸波震碎了,稀里哗啦的撒了一地,我的耳朵被震得嗡嗡的响着,身子在爆炸声中颠簸抖动着,那一瞬 间,就像置身在炮火连天的战场。几分钟后,大口井周围一千多平方米的地上布满了散碎的冻土块儿,天空中弥漫着一片硝烟,我们跳起来飞快地扑向爆炸点,那里 被炸出一个十几平方米、两米多深的大坑,哈哈!这可是差不多一个月的工作量呀!我们正在心有余悸又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的时候,住在老毡工班那排土房里的人 跑了出来,叫喊着:“你们炸什么呢?打个招呼我们好把窗户粘上纸条,这下可好,炸碎了好几块玻璃,你们得给我们安玻璃啊!”我赶紧说:“没关系!没关系! 回头让木工班给你们安上就得了。”
        正当大家兴致勃勃地清理坑里的冻土块时,连长急冲冲的跑了过来,他气急败坏的喊道:“你们在搞什么鬼呢?团首长正在开会,还以为开仗了呢!到底是怎么回 事?”我看到连长一脸怒气的样子,正想解释,小段兴高采烈的抢着说:“连长,我们用炸药炸大口井,一炮够我们干一个月的。”连长怒气未消地指责说:“那你 们也得先跟连里汇报一下呀,这可好,团长把我撸了一顿!这么大的爆炸,你们胆敢自作主张就干上了,万一出了事故,那是好玩的吗?!”看到连长阴沉沉的脸 色,我就知道肯定是不远处电厂的家伙们把我们炸大口井的情况向团里汇报了,惊魂未定的团长肯定把怒气全撒在连长的头上了,我赶紧把连长拉到坑边,指着大坑 说:“连长你看,这一炮多厉害,比用镐头、钎子干要快几十倍,再来一炮的话,大口井就打成了。”连长说:“别高兴太早了,再来一炮,炸穿了水线,看你怎么 收拾。我看还是人工刨吧。”尹汉章站在坑里指着坑底说:“还真不能再炸了,这一炮已经过了冻土层,下面的土还没冻磁实,人工挖正合适呢。”连长听了这话,阴沉沉的脸色才转晴了,嘱咐了一番要注意安全,就到团部汇报情况去了。
        以后的几天,夜间和上午井底的土层冻住了,下午我们再轮班小心翼翼地挖掘,发现土层有些软了就赶紧停工,生怕一不小心挖穿水线。木工班把井字形的井盘做好了,砌井壁的大石块和垫井底的碎石块也运到了井边。
        大口井很快打 到十四五米深了。一天下午快收工时,小盛最后一镐刨下去,从镐头刨出的窟窿眼中呼地窜出一股清亮的地下水,我们赶紧用冻土块和麻袋堵洞口,已经无济于事 了,只好决定连夜下井盘、垒井壁。我派小段回连部向连长汇报,让轮休的人抓紧时间吃饭,吃完饭后立即上工地接班。我们从电厂拉来电线接上电灯,电厂房顶上 的探照灯也转了过来照着工地。
        井底的水很快涨了上来,人们把碎石块扔到井底,我和李兵、小盛、尹汉章四个人脱下大头鞋,卷起裤腿,下到井底,站在水里把碎石块平铺在井底,刘林汉、蒙国玺和 老于几个人用井口上的辘轳把井盘慢慢地放下来,我们用几块大石头压住井盘后,上面的人开始往井下吊运石块,几个人站在冰冷刺骨的水里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拼命 的垒井壁。地下水不断地往上喷涌,井壁一点点升高,地下水也随之涨起,我们站在垒起的井壁上,地下水漫过了小腿,浸泡着刚刚垒起的井壁。
        忽然听到井口上人声鼎沸,大队人马终于赶来了。小段、小康、张震山和王宏四个人蹬着辘轳上的铁箩筐下到井里,垒井壁的速度加快了一倍,可是垒井壁的石头却 供应不上了,正在着急,连长站在井边探着头问道:“下面怎么样?地下水冒得快吗?”我说:“还行,再不来人就够呛啦。不过还得想办法加快吊石头的速度,石 头供不上也不行呀。”正说着,就见从井口边上有几根大刹绳用铁网装着石块吊了下来,垒井壁的进度大大加快了,地下水再也追不上来了。
        我直了直腰喘了口气,才感到浑身上下尤其是手指已经快冻僵了,忽然间一瓶酒在眼前晃来晃去,我把它抓过来抬头一看,是连长拿着一根木棍吊着这瓶酒,我冲着连长伸了伸大拇指,让李兵、小盛和尹汉章每人先了喝几口,我也喝了几口,又让小段、小康他们每人喝了两口,几口烈酒进了肚,一股热气从嗓子眼流进胃里,快冻僵的身体渐渐地又有了一丝暖意,手指也灵活些了。井壁垒到十来米高时,地下水已经停止了上涨,江 志忠、韩贵平、张海和老姚下来替换我和李兵四个人。我们上去后,夜风袭来,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人们赶紧给我们披上皮大衣,我们哆哆嗦嗦地穿上冰凉的大头 鞋,两条腿还是僵直僵直的。这时我才看到差不多有半个连的战士聚集在工地上,李淑凤、马丽萍、田淑华、李倩、吴艳艳一大帮女战士也和男人们搬运石块。连长 看到我们上来了,让我们立即回连部吃饭。我们几个人像僵尸似的“跳”回连部,炉盘上烤着七八个馒头,炊事员正把一大盆面条放在炉子上煮着,面汤浮头飘着一 片香油,里面卧着十几个荷包蛋,在平时这是病号饭的标准。大概是冻得够呛也饿得够呛,我们几个人也顾不上烫嘴,狼吞虎咽的把一大盆热汤面和馒头一扫而光, 才觉得手脚回到身上了,我们暖和了一阵儿,穿上皮大衣又跑回工地。
        工地上人影憧憧,井壁垒到十二三米高了,我看了看时 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了,就对连长说:“连长,歇了吧,这会儿没事了,天黑不好收井口也危险,要是出了安全事故,那可就麻烦啦。不如等天亮了再干吧,” 连长想了想就让大伙儿收工了,还告诉大家食堂准备了夜餐,还是热汤面,只是没有鸡蛋了。战士们冻了半宿又累又饿,连跑带颠的回到食堂,各自打了一饭盆热乎 乎的汤面,总算能暖乎乎的睡下了。
        第二天我们收好井口,在井壁外侧填满了土块,井口上用草帘子和麻包堵严实,只等开春种上土豆后以观其效。我们连那年种的土豆因为有水浇灌,长势很好,产量很高,结果地窖里的土豆吃了整整一年,简直要把人吃伤了,真是有一利就有一弊啊!
        蒙国玺、吴建义几个在克 什克腾旗下过乡的战士看到地里有水井了,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些黄瓜和西红柿的种子,种完土豆之后,他们在井边深翻出一分多地种上菜籽,等到黄瓜和西红柿爬秧 后,大家都风雨无阻的到地里守望。到了夏天,总算见到小拇指粗的黄瓜和眼珠大的西红柿,人们高兴得不得了,憧憬着收获黄瓜和西红柿后,就着黄瓜、西红柿好好喝一顿。谁知没过几天,人们一大早去地里视察时,发现黄瓜和西红柿无影无踪了,只剩下凋零的秧子爬在秧架上,气得大家捶胸顿足破口大骂,用最恶毒、最刻 薄的语言把窃贼的祖宗八辈挖出来昏天黑地的诅咒了一通,可是木已成舟无可挽回了。
        人们伤透了心,发誓再也不种这些细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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