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引
繼處女詩集《雪色森林》(2000年10月出版),第二本詩集《夢在飛翔》(2011年1月出版)之後,本書是靈歌精心編印的第三部詩集。無論是作者創作心境,觀察心得,語言掌握的純度,以及多數詩中所湧動的喃喃的感覺,似乎有不少極其自然的變革。
筆者最近細讀這部詩集後,發現靈歌的詩中遍佈一種出奇的冷靜與怫鬱的氣息,誰也難以細說分明。……
詩是探險,詩是絕對,詩是最高想像的構成,詩是呼之欲出的真摯。就這四者而言,作者似乎在逐漸向未知的前方探索、躍進、變革和實踐。但無法以一冊詩集來見證以上我所指的幾點。詩是小眾的藝術,它絕對沒有盡頭,每個創作的新詩人,窮其一生,也難抵達完美的境界。
雖然如此,但詩人創作的步伍,絕對不會停止。求新求變的信心,永遠不會動搖,靈歌當亦不會例外。
近數年來,筆者經常應邀為個人詩集寫些札記,本文也會按照個人寫作方式,採取「小引、佳句摘要、簡約賞讀、結論」四段式進行,以作者的詩為經,輔以賞讀為緯,或可為愛詩人稍解「新詩絕不是怪物」之謎耳。
‧佳句摘要
「只有深夜銀藍色的海
在月光的透析裡
隱隱譜出你瓶中的秘密」
──<漂流瓶>(初唱)
「而我總是,聽不見
那輾壓過我身軀
被囚禁於一個個連體牢籠的
喧嘩與嘆息」
──<鐵軌>
「一張張模糊難辨的照片
無法按停的列表機
不斷的嘔吐
是詩的連拍」
──<詩的鏡頭>
「文字自書頁間列隊出走
在你冥想的草原圍築森林」
──<透明書>(冥想)
「島外有島,小小的基隆嶼
鯨一般沉睡,也許
浮在海上哭泣」
──<自島嶼北端出航>
「風將隔鄰的襪吹脹
往鞋靠攏,似乎急於穿入鞋內
繼續未完的馳騁與跋涉」
──<有些話晾在曬衣繩上>
「每個回叩的字
叮叮噹噹下起冰雹
擊碎,花了玻璃鏡中
僵直的臉」
──<電子情書>
「喚醒熊熊的雪色森林
只是為了挖掘,拓印
那層層疊疊的一雙雙
相擁而眠的腳印」
──<雪流浪>
「日子是晾在後陽台的汗衫
已經被扭乾了還
滴著淚水」
──<學生公寓‧房間一>
「琴聲是生滅的逡巡
每一音階都是惶惶的探索」
──<舞劇>
「來去相疊,沿著沙灘
二行歪斜的腳印
追逐夏的清涼」
──<試溫之外>
「進出松林,燃燒乾樹枝
燻黑彼此的青春
紀錄一些掌紋」
──<秋離>
「下雨了,傷裂的水庫
睜眼」
──<眼是掩,在顏與艷之間>
「也許,影子切入詩裡
裹入舞裡
自月光的擁抱中刷出羽翼
影子凌空而去」
──<隱然之間‧之前>
「我把頸子拉高
風,去割他」
──<風箏的想法>
「我們在交融中閱讀彼此
以寂靜汰換喧嘩
以心,著色所有的對話
直到夜抹去一切」
──<對話>
「一行怎麼夠
二行疊上二行,方便攪拌」
──<吻二行>
「是一座橋
忘了讓雜沓的鞋印留在彼岸」
──<寂靜穿越喧嘩>
「躺臥如一只鞦韆
被風推了一把
空蕩晃著」
──<夢愛>
「成長骨折,飛翔對摺再對摺
收起翅膀,留意懸崖
小心別人的脊樑」
──<梯>
「青筋浮現,下巴腫脹
躺下吧
一幅行草在擂台上攤平」
──<書法三帖>(行草)
「所有的問句
以三角解題
那窗內失落的衣
隨窗外的風尋尋覓覓」
──<衣架>
‧簡約賞讀
全書概分五輯,收錄各種風格的詩作一百一十首,筆者於不同時空細心閱讀數遍,從中選出柳暗花明的佳句二十二則,特簡約賞讀如下:
<漂流瓶>或許會浮雕個人千古心事,但誰能一語道破,還是讓銀藍色的月光一點一滴去眉批吧!
在日常生活中,<鐵軌>的景像誰也說不完,作者從青年到壯年,他自己回憶說:「每一次調度,總不失之交臂」。但那一次又一次深深碾壓的感覺,卻是引人不停的嘆息與省思。
詩是意象的謎語,詩是猜不透的嘆息,詩是令人晨昏顛倒的瞬間,詩是穿透時空的知性之飛躍。………於是<詩的鏡頭>在作者心頭千迴百轉,確是日日夜夜一系列無法喊停的「列表機」。
<冥想>是無所不在的,它不知悄悄佔據一個作者難以計算的時程,你的玄想有多高,有多美妙,或許他會短暫的留在你的詩裡,故而才有「文字自書頁間列隊出走/在你冥想的草原圍築森林」這樣令人拍案的佳句湧現。
<自島嶼北端出航>,十足見證作者對台灣發自內心深處的摯愛,那一波接一波小小的關切與呼喚,似一不絕如縷的長卷般展開,把碩大無匹的藍天浩海化為永遠的甘霖。
人間的生活點滴,雖是詩不可或缺的素材,唯有透過詩人犀利的觀察,別具一格的抒情,畫龍點睛的筆觸......而後寫成的詩作,或可讓讀者會心一笑。這首<有些話晾在曬衣繩上>正是如此等待有心人去體會。
當下確是電腦主宰一切,大家都手不停腦不息的拼命用滑鼠點破對方的心事,於是<電子情書>大行其道,恰似叮叮噹噹的冰雹下個不停。
<雪流浪>,作者以皎潔的雪寫心中的諸多感觸,抒發心中的私密,而以拓印、相擁而眠的腳印,下了一個最美最動人的詮釋。
<學生公寓‧房間一>,把學生時期的生活點滴活化了。「陽台的汗衫/滴著淚水」,十分傳神。
<舞劇>是人生的側影,「音階是惶惶的探索」,藝術是沒有終點的,故而才有「深淵,如臨/薄冰,如履」的慨嘆。
一首言外之音的情詩,<試溫之外>,他以「二行歪斜的腳印」,見證「夏的清涼」,是很不俗的體悟。
<秋離>是淡淡的,靜靜的一些惆悵,是對歲月變異的感嘆。故而「夕陽一會兒在南/一會兒在北」,令人難以捉摸。
這一組二行到四行的小詩十二帖,是作者詩眼特別的一擊,引人注目。他以「下雨了,傷裂的水庫/睜眼」來暗示「眼是掩,在顏與艷之間」的對望,令人遐想。
<隱然之間‧之前>,初看有點玄,但深一層去觀照,他的「意象」在詩中起了主導作用,讓你吟詠再三。
「我把頸子拉高/風,去割他」,這是他對<風箏的想法>的批註,確屬神來一筆。
其他,如<吻二行>的感覺十分鮮脆。<寂靜穿越喧嘩>的弦外之音,<夢愛>的瞬間遐想,<梯>難以抵擋的偷襲,<衣架>的真情調侃。在在都顯映作者在創作這批詩作的真摯與精挑細選。……
<書法三帖>更是本書的精華篇。作者雖不長此道,但對大篆、隸書、行草的抒寫,確是語語中的。請愛詩人不妨再細細品讀,他寫<行草>不落俗套的三行:
青筋浮現,下巴腫脹
躺下吧
一幅行草在擂台上攤平
‧結語
靈歌(一九五一~)今年六十二歲,自寫詩以來,匆匆已三十九載,十月下旬我有機緣與他在內湖某一咖啡屋小聚,暢談約一個多小時,發現他對詩非常執著與癡迷,對自己創作也力求深刻多元與精進,更特別重視詩的語言與意象緊密結合之必要。
他希望再過幾年退休,環遊世界,尋找寫詩的新素材,出一冊遊旅詩集。目前他是「吹鼓吹詩論壇」的「小詩俳句版版主」,真誠期盼他致力小詩創作,為個人詩作再創另一新景,是為序。
──二0一三年十一月十二日完稿於內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