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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館

发布: 2015-3-12 18:42 | 作者: 顔忠賢



        號稱只有一立方米大小的那一個博物館充滿了不祥傳說⋯⋯乍看只像一口詭譎雕花六側箱面雕成龍蛇龜鶴虎鹿象徵著不明寓意的老木箱,特殊的局部雕花獸形過了上千年仍然還是栩栩如生,甚至鑲嵌獸身上的古玉寶瓶瑪瑙天珠仍然是價值連城的稀世玫寶,但是箱身到底是用什麼樣的神秘幻術的神木所打造,至今仍然是一個謎⋯⋯
        一如密封的六個箱面上有六個和獸眼瞳孔一樣大小的窺探洞口⋯⋯那麼神秘。
        從東側龍眼洞口望入是近乎完美無瑕地摺曡凹陷層層疊疊入的多寶閣樓屋簷斗拱卡榫出的華麗藻井。
        從西側蛇眼洞口望入則是一個摺疊了宇宙無限凹皺的皺摺形成蟲洞再流竄入更混亂黑洞般的旋渦。
        從南側的龜眼洞口望入尤其是一個完全抽象而怪異的更扭曲立方體壓縮成的狹窄弧形梯階永遠走不完的雙旋轉樓梯間。
        從北側鶴眼洞口望入則是一個老馬戲團般的怪異跑馬燈式的旋轉木馬。從底側鹿眼洞口望入則是扮演可以更萎縮或是更放大、更碎裂也更擴張的某種萬花筒般華麗冒險的混亂祕室。
        公認最奇怪的角度⋯⋯必然是從頂側虎眼洞口望入則像是某種最高明騙術式一個像胡廸尼那種被關在一個魔術師的丟入海中的無法逃脫的那種逃脫術縮影的偽表演倒裝尺寸嵌入怪空箱,但是卻又感覺得到裡頭有濃烈薰香所掩蓋的屍臭味⋯⋯一如曾經有過連續殺人狂將殺過的所有死者緩慢浸泡濃縮拆解摺疊切割像庖丁解牛般地分屍封箱。
        那老木箱內的一立方米大小博物館據說至今仍然沒有人真的進入過那古箱身中的神秘乾坤⋯⋯或許一如波赫士歧路花園或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及宇宙連環畫小說中所有的神學力學星象學拓樸學都還沒出現之前的蠻荒地帶⋯⋯打量威尼斯和北京的距離或月亮和地球的距離都可能還只有在眼尾和手心之間或地圖和棋盤之間的虛妄又怪異⋯⋯
        
        或許這個老木箱只是某種打量自我矛盾而抽象的跑馬燈亂針刺繡成顯微博物館的古代雛形,其實不是真實的博物館,只像是博物館的預兆⋯⋯端詳並猜測著所有宇宙奇觀可以萬般摺疊,無限大的縮影也可以其實只是在一個一立方米老木箱中想像而出現,跑馬燈顯影可以透過陽光透過黑夜透過霧氣一起打造出來的⋯⋯某一種對總體宇宙的無限感的同時再打造也再毀滅的謎。
        一如某一種科幻小說式詩意盎然想像中的引開那一個更曲折的巴比塔怎麼都蓋不完的魔法下咒所持續想再蓋出更高的高塔般地的疲憊不堪。
        一如使其可能再打造的一種想像的進入方式或逃脫方式,不過這都是對於現實無法理解超現實所必然的挫敗⋯⋯及其無法忍受的自嘲。
        然而更仔細地想像這六側望入裡頭卻在同一個立方體中出現完全殊異的六種光景⋯⋯到底是什麼樣的幻術?
        這種猜測必然是徒勞的⋯⋯
        或許因為傳說中的這個老木箱的來歷本來過了上千年就不免極端眾說紛紜,但是最後最被廣泛認同的推理結論反而也接近另一種幻術般的檀城⋯⋯一種是為了修煉最玄奧密宗心法而所打造成的可能是曼荼羅符咒藏文刻得密密麻麻的某個失蹤多年的古檀城⋯⋯
        甚至還傳說這幻術古檀城真的可以破解而進入⋯⋯齋戒沐浴三天三夜之後,從每一個斗拱的卡接破口近距離潛伏屏息,只要夠虔誠地念對藏文咒語七七四十九遍,再更精心打理出⋯⋯某種對應的光影投射的暈染感,某種對應的空氣沈浸的潮溼鼻息,某種對應月色低斜映入的投影的精準斜度⋯⋯那個人就能從六側箱身中適合其命相生肖的其中一側獸眼洞口打開洞中某個微微發光從小至大的等人身高密道入口,而在最後一遍咒語念完尾音結束的那一剎那⋯⋯從某個角落的某個角度斜身躍入那古檀城般的博物館裡頭⋯⋯
        
        老唐人街不免就像是一個老時代被封印入結界的大型培養皿般的新時代標本,種種老時代衰退死亡流動過程中血肉模糊的採樣化驗的樣本間⋯⋯或許也是一個無限凹陷折騰折疊老中國的⋯⋯博物館。
        即使每一個異國的唐人街都會一再無限凹陷折疊不免雷同的老光景⋯⋯
        然而,馬三寶還是覺得那個古董店穿著鑲嵌金邊龍紋繡滿的誇張唐裝還戴奇形怪狀玉珮在胸口的白髮長鬚老闆完全是在鬼扯⋯⋯那個號稱只有一立方米的怪異博物館其實就像馬三寶所意外看到那老木箱的鬼地方⋯⋯那個陰森詭譎但是又庸俗不堪入目的古董店,同樣地令人髮指也令人難耐。
        或許難耐更也因為那古董店坐落在的那個著名的老唐人街入口的巨大暗紅斜屋頂裝飾古典中國風檐綫起翹甚至盤踞一對金光閃閃嗤牙裂嘴的神龍雙柱的老舊古牌樓下,一路都是這種鬼魂纏身出沒的鬼地方⋯⋯
        一個攤子有古玩家吹牛他收了數十年才放棄的古鎖和透明球體勞力士的老錶。有一個攤子完全是令人擔心的老銀的小銀器,那賣的老婆婆說是苗銀的幾個古造型就像瓜像輪像球像書種種⋯⋯想自己串成一串什麼的鬼東西。有一個老攤是個老人,收了更多發黑細刻木製老佛頭,眼神極沈極陰沈的太多老佛像旁邊還有老如意古畫古鎖的老時代小玩意兒極多極怪。
        有一個古董店有一個留辮子的老胖子一如彌勒佛般坐下手拿念佛珠串但是大肚腹部上卻鑲嵌了一個鐘但是全身手腳有關節的怪傀儡身。
        有一個老攤子延伸到更後頭的另一家專攻收藏佛具古董的老店,尤其是藏密的,整個幽暗焚香的狹隘店身裡仍然還放阿彌陀佛梵唱,甚至更深的廊道末端入口旁懸掛起一套清末蒐藏到活佛穿過的有神力加持過的古紅教喇嘛服。廊身擠身一路走進去還有太多好的老器。更深有更老的曼荼羅斑駁唐卡舊木雕老衣古面具舊軍袍,甚至是人骨法器鎏金佛。
        馬三寶打從內心中發毛地最嚇人而珍貴的收藏極端特殊老件,竟然是一整套數十枝的老皮套展開裡的種種藏醫手術刀。還有各式古式老刀夾剪具弧形收頭的刀刃都極怪極古地不曾見過。但顯然動刀見血多年還有血漬蝕痕斑駁而越顯陰森。
        有一個攤子號稱是泥虎文化研究會。老闆說是從北京走私出來髒兮兮的的清代古兔爺最火,尤其那年是中國人的兔年。另外還有一堆陶捏的塑像種種兔形變身穿京劇戲服甚至臉部精密畫滿古臉譜的兔頭人身神祇。
        但是,有更多的一攤攤的老店只是在賣迷中國風的外國人鬼玩意兒⋯⋯有一排怪怪的園林春宮畫或是南京北京古城牆京兆清末老照片,還有有很多盒樣本很多種類的胡同古畫旁卻還有民初的泛黃老畫片的種種上海女人或毛主席或毛語錄、紫禁城天安門黑白照,甚至是破爛不堪的毛裝、解放後的解放軍服軍需品鋼盔腰帶軍靴甚至戰略彈匣⋯⋯充斥了那中國老時代落陷入困境的新時代的當年鬼玩意兒。
        
        馬三寶一路陷入困境般地永遠走不出來⋯⋯在那太多店家擁擠不堪的屯貨攤位中眼睜睜看到了太多的疲勞轟炸般⋯⋯覬覦觀光客的落拓油嘴滑舌拉生意老攤老中國人們,甚至還有混入皮膚黝黑的歹徒般骯髒的其他墨西哥人阿拉伯人印度人,在這個太老的唐人街的窄狹路心兩側延伸數百公尺正上空用廉價銹蝕的鑄鐵支撐擋雨的龍形雕花棚架所封閉成空氣更為混濁悶熱不堪的長廊冗長路心中⋯⋯越走越昏沉!
        
        馬三寶後來出事了的最後⋯⋯就完全癱瘓在旅館大廳不能動,剛剛在趕回旅館的路上想了太多太多的處理應變的可能最慘狀,真實的曲折,手機馬上就必然要先打回台灣掛失然後再找另一個晶片⋯⋯一如找這裡的有一個他始終沒有找的在那個老城住了一輩子的老華僑,他始終就沒有心去麻煩人家而不想動到這個關係。
        他回想起出國之前問卜過的那算命老頭提及那回出國會出事,但是會化險為夷,若有狀況緊急的危險,可以找有草部首的朋友救急救援,他的名字是中間是萬字,有草字頭,或許這就應驗了。
        還有要先找回手機裡的所有的檔案,如果真的找不回來那些祕密或不祕密的資料文件都是生意失敗的暗示⋯⋯可能連命都會賠上的風險,使他考慮或許就必須要提早回台灣,找回來近乎不可能,這個差錯太過唏噓驚嚇,他在趕回旅館的印度人破爛計程車上,把所有的可能想了一回,所有他以為的理所當然的,都突然不那麼清晰。像隔了一層層的膜所看出去理所當然的真實裂解成很多碎片,從裂縫開口看進去。仍然還看不太到的全貌肢解成的細節充滿的災難逼近的打開及其打量,像昨晚那部名叫:不可能⋯⋯the impossible 的海嘯可怕災難電影,馬三寶覺得自已太過緊張,收驚一下地抽煙壓驚。
        更小心翼翼在找路後來決定乖點退縮到旅館大廳猛抽煙的煙霧瀰漫中的馬三寶仍然一路找⋯⋯一如那天一早本來就一直在找路去老唐人街,但是他非常地沒力也擔心那個陌生的老城的充滿不安變數太多,焦燥一如其原來的狀態,他不該闖入的在場應該被生吞活撥地吞噬的另一種抽象的懲戒示警皮該繃緊一點的再怎麼緊張兮兮的小心也不夠兌現的陌生人都是來送死的老地盤。
        尋常的死觀光客應該躲在他們的爛觀光飯店的自閉城堡害怕著才是道德的那種恐嚇感,或許就是天候太炎熱太令人髮指地暴燥,汗流浹背的肉身和脾氣和腦門,或許是窮人太窮永遠不可能翻身而種族歧視太深永遠不可能擺平的憤怒底層的忿忿不平及其敵意?
        馬三寶走在唐人街太久,發現行李完全不見了⋯⋯其實他也想不太出來到底丟在那裡,心中不安又充滿疑惑⋯⋯唐人街口仍然充斥好多印度司機停下他們的又破又舊計程車在拉客也在喊價,他想到還是馬上回旅館去問問看,有沒有辦法聯絡上那個他們門房幫我叫的計程車司機,那大概是最後一點可能,就這樣光在那牌樓下攔車就又很多事,他們都不願跳表,都說會塞車,知道馬三寶要回旅館,都開口⋯⋯有的喊價喊得太高太離譜,有的就是不載離開,他開始有點心急地想到以前太多回在太多旅行的異國城市都是如此,在某個名勝古蹟佛寺外的一整條馬路都是這種叫價二三倍車資或可能上車就會出事搶刼完滅口的司機們就都是地痞流氓敗類般的黑幫門神,當過水鬼特工的馬三寶不是沒法子對付只是厭煩,一路他都在燥熱的天氣中邊走邊流汗地又找又吵,而那群惡門神們就是吃定陌生外國人的欺生。一如他當兵時代大多台灣鄉下的火車站前都雷同站滿了這種野雞車拉客長得都像歹徒也真的是歹徒的地頭蛇司機們。他們就像某個荒山野嶺的山神土地公廟旁的小妖小鬼永遠糾纏而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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