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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光

发布: 2015-1-01 16:20 | 作者: 谢侯之



        下午起来些雾气。滑到西边的太阳浑浑一团,不辨边缘。阳光里还存了些温热。村里不见一个人影。人还都在山里干活呢。
        我跟了郭大爷走,是队长派的工。“哎,谢侯,”中午的时候,队长过来说:“你跟你郭大爷去给咱铡草来。”又对其他知青说:“则跟上走,上大沟扎舞(方言:干活)去来。”那个“去”字在这地儿被方言读作“刻”。
        郭大爷小老头,黑黑的棉袄棉裤。酱铜色的蒙古脸,眯缝着小眼,眼角上划出来许多褶纹,鼻尖略带个勾。他弯了腰走路,人就更显了小。
        从山体上切出来的一个小小的平台,下面是深深的崖。平台成个小院子。竖直的山壁上开的两孔土窑,黑洞洞的,没安门窗。旁边搭个棚子,栓着毛驴。这是椿树峁队的饲养场。
        小院儿地上放一把铡刀,一旁堆了一大堆干秫秸杆。郭大爷在铡刀旁一坐,任黑棉裤沾满了地上的土。他仰起头对我说:“唉,俄给咱入草秸秸,你则给咱拉下铡。”陕北把“我”读成三声的“俄”,用“咱”表示“我们”。
        老汉抱起一抱草秸,用力摔打,扬得一世界干土,脸上棉袄上满是灰。我掸掸身上,弯腰伸手拉起铡刀,问郭大爷:“摔土干什么呀?”心里想的词儿是“灰头土脸”。郭大爷把草秸抱了,用个小臂压住,说:“噢,不敢叫撂下灰土,打净些儿,叫牲口吃干净。”他将用小臂压紧的草秸伸到铡刀下,只露短短的头头,对我说:“则铡来。”
        我往下压铡刀,没压下去。没想到还挺费力。郭大爷看了说:“唉,北京的干部学生,来这地儿受苦咧。兹叫少放些。”就往外抽出些秸秆。我出劲压了下去,“喳”的一声,铡出一堆短杆杆。看那铡刀,钝得破旧,怕是有年头的东西了。
        我们两个一刀一刀铡,有了时辰。短草秸秸渐渐积下了一堆。这活儿并不轻,每一刀都得出劲儿压,头上身上冒出了汗来。铡刀太破了。郭大爷看了看铡下的草秸秸,说:“唉,熬下了(方言:累了),则歇歇来。”我撂了刀,一屁股坐地下,将身半仰了,靠秸草上。郭大爷挠出根烟杆,用火镰点上一锅子烟。
        “兹你们北京有那号好铡刀了吧?”喷一口烟,郭大爷问我。我笑了,说:“郭大爷,北京不用铡刀。”郭大爷说:“咋介牲口敢是要吃咧,那吃甚了?”我说:“北京就没牲口。”想想也不对,就说:“有时候北京街上看见有马车,都是农村来的。”郭大爷很羡慕:“马,嘿,咱陕北这儿穷地方,都是驴,走一道方圆没见过马咧。”我说:“过去地主老财能没个马?”郭大爷笑:“甚地主老财,陕北就莫个地主老财。”
        那时候北京知青刚下来,都还很傻,各知青组还在村里搞什么阶级调查。郭大爷早先住底庄,这儿人管万庄叫底庄,成份是贫农。山上的这个椿树峁就没地主,连中农富农都没有,全都穷得,一水儿贫农。早先大概就是个逃荒的村儿,住的都是寻吃讨要的盲流。
        “哎,成份儿,”老贫农郭大爷开始宣讲历史:“三几年他刘志丹红那阵儿也莫划地主。中央红军上来那阵儿也莫划。划成份儿得到个64年,社教那阵儿来。人人叫划个成份儿。解毬不下划贫农地主是怎么个。”我说:“那有山有地的,雇人剥削的就是反动地主呀。”从小书上这么教的。
        “唉,我跟你说些,”郭大爷又装上一锅烟,对知识青年进行再教育:“底庄他张富划个地主,他李福划个贫农。那阵儿些,冬月天两个山上耍明宝咧。李福把张富的后山赢去咧。夏月天张富就给李福揽工了嘛。第二年,又山上耍明宝。张富把李福的后山赢去咧,则李福又给张富揽工。赶个工作队上来些,定成份了嘛。谁有山了,谁定个地主。谁揽工了,谁定个贫农。好你咧,谁赶上来则就是个谁。”
        “把张富划个地主,那李福还不服,跑的去跟工作队说,地当根是我的来咧,把我划个贫农算咋介?”郭大爷笑眯了眼:“那阵儿人灰着咧(方言:人傻着咧),解不下这成份咋么个。”
        老贫农讲的故事,跟从小整天听的夺印槐树庄艳阳天青松岭箭杆河边金光大道不一样么。郭大爷收了烟锅,抱起一把秸草。仰头对我说:“兹再出打个一阵儿来(方言:干一阵儿),把地上这一堆铡完价。”我弯腰拽起了铡刀,还想着成份。看看西边天上。太阳快沉下去了,那光亮已经没了形状,糊涂成了一片锈色的雾气。
        而今想起那天和郭大爷铡草。我看着那时的我,知道人也是“灰着咧”。
        Z同学手上拿着酒,跟我说:“嘿,你说是吧,在哪儿划地主不成啊?他妈人不知哪辈子造什么孽,生到陕北这地儿来划地主。”
        他喝得有点儿多。脸是红的,于是感受的表达生动:“当地主的好儿就一点没捞着,这当地主的罪全他妈摊上了。这人的命哎,”他伸了筷子,又去夹了一大块炒鸡蛋,塞进嘴里,语言因此激昂:“嘿,他妈这儿地主比别处的贫农都穷。”
        我们说的是底庄毛家。毛家在万庄老户,兄弟几个,都是庄稼好手。说他们原先有雇人,光景赶再的强。这Z同学说的,我也同感。可能这儿太穷了,不光没见过富的人,就连中等条件像点儿样的人家都没见。但是,这鸡蛋炒得太多,人人现在都有点儿吃不动了。
        这天是知青学习日,一个月有一次。这是刚下来时有过的规矩。实际是巧立名目,知青可以休息一天。一早爬起来,丰盛学校的女生宣布:她们全体走城,上延安,晚上才回来。中饭得我们男生自己解决。知青灶房在女生窑。女生把窑洞留给了我们。
        女生一走,4个男生欢蹦起来:“哈,趁女生不在,咱弄顿好吃的!”那是插队第一年,知青吃的还是国家供应,每人名下只有几滴油。多少天都是酸玉米馍,酸浆熬菜。多馋一顿油水啊。我们几个凑出点儿钱,满村里搜罗来了二十几个鸡蛋。早先还存得有瓶酒,我还有个什么罐头。就都拿了出来。在女生窑,我们在油灯架子旁边,找到了一个大黑罐子,是油。
        看了油罐,Z同学说:“这不还这么多油呢,女生还说没油了。不叫吃,真抠。”S同学就往大锅里倒油,倒了不少。但都贪心,也是馋得紧,Z同学H同学都叫:“再倒点儿!”我觉不像话,赶紧说:“够了够了,倒这么多,得给人家留点儿。女生回来该不干了。”
        大家用那油,把二十几个鸡蛋都磕了,炒出来一大锅鸡蛋,装了一大盆,油汪汪金灿灿哟。忙不迭吃一口,唉,真是香啊!连吃了好几大筷子,这才顾上拿酒。这炒鸡蛋,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就上一口酒,好吃。
        但吃了一会儿,就都吃不动了。我也忽然不太想吃了,没了胃口。H同学抱怨说:“我怎么这么倒霉,一到有好吃的,就忽然不想吃了。”S同学说:“我也腻了。”我说:“大家都好久不见油。猛一吃得太油,肚子可能接受不了。”
        晚上女生们回来时,我们已经把灶房收拾好了。H同学下午觉得不舒服,还去吐了一回。
        晚饭女生做熬米汤,腾的还是玉米面酸馍。我们几个大概中午油水大了,都不吃馍。只把小米汤拿来喝。米汤烫烫的,喝得肚里舒服。
        这时听女生张燕华说:“这油怎么没啦?”我抬头。她正看着我,说:“你们把这罐油給打撒啦?”她手上正抱着那个大黑罐子。我想着男生吃油太多,心里不好意思,犹豫着说:“是中午,我们拿油炒鸡蛋来着。”
        张燕华的姐姐张燕生听了跳起来,说:“哎呀,你们不要命啦,那是蓖麻油!有毒,吃了要死人的。”她是高一的,年岁比我们大。
        蓖麻油是队里存在女生窑的,为给下夜开会点灯用。我们那一天实际很危险。几个浑小子不知轻重,去跟死神直直打了个照面,彼此倒还客气,只擦肩而过,互不招惹。现在想来,老天真照应哎。
        唉,那会儿年轻。不知道这人生,接下来是什么在等着你。
        秋风再起来的时候,我插队已过了三个年头。椿树峁山上的那个小队,早已经没有了知青。那山上太苦了,呆不下人去。闹得公社县里都知道。那年上面作决定,将椿树峁的知青调往碾庄公社。我没有跟着去碾庄,我下到底庄,并入了万庄知青组。
        在椿树峁山上,我那小村儿的知青们,多来自普通百姓,家里没有背景。也有出身地富的,但地富赶上新社会,就比贫农还贫农,家属且都入了反动等级,生活当属艰难。插队到后来,知青靠县城本地招工,或也有招到外地厂矿,又靠病退困退,辗转回的北京。没有那“北京欢迎你”的歌声。人心里指着的是,能在城区在街道找个什么单位什么厂子,有个温饱。招到延河食堂的H同学,后来见到他时,已转回北京,被分到东城清洁队,负责十几处公共厕所。史铁生家里普通百姓,他病退回的北京。给安排到街道上,跟了一群大妈老太,做手工描彩蛋。
        几十年过去,大家再聚北京时,这人生大半的路程看看已经走完。我们都老了。大家一路辛苦,命里没轮上调干上学当县长省长那样的神话。
        而让我印象深深,是婕的故事。好多年之后,有一回说起出身成份,听她讲的。
        他们在陕北 xx 插队。她那个学校干部子弟挺多。几年插队下来,通过家里关系,后门参军,招工上学,村儿里知青走得到后来就剩四个人。两个男生,加上婕和另外一个女同学。
        那一年,推工农兵学员上大学,让他们队选三个人推荐上来。女同学很兴奋,对婕说:我快走了。这次招生去上大学,肯定是他们两个男生再加上我。她看着婕说:“咱村儿今后得就剩你一个了,还得队里呆着。”
        女同学出身革干。而婕是资产阶级反动高知,还什么她没见过的外祖父好像北伐的什么军头,叫做历史反革命。所以她应属黑五类狗崽子。黑五类,这是文革中对“地富反坏右”的等级分类。狗崽子是对其子女的称谓。
        婕跟我说得很平静。我说怎么这话,挺伤人的。婕说:他们优越感特强,平常说话就冲。我说:“那你们平常关系怎么处呀?”婕说得简单:“我不吭声呀。听着。”
        那个乡村的夜晚,天上星星点点,闪着熠熠的光。窑洞星星点点,闪着微弱的灯火。老乡们聚到个大窑里,队里开会。讨论推荐知青上大学,没有叫知青参加。当时工农兵学员推荐上大学,安排的一项过程,要队里村民搞个推选通过。
        几个知青都没睡。呆在各自的窑里。那应该是一个不易入睡的夜晚。
        接下来的情节却很戏剧。婕说,先是跑上来一个歪后生,笑嘻嘻给婕报喜:“婕这回好下咧,不要再受苦,回北京上大学去咧。”婕好奇:“你们都选谁了呀?”后生很有点儿幸灾乐祸,说:“两个男的来,再个你。剩下的那个怕要嚎下咧。”男同学也跑了来,议论消息。
        那位女同学平日强势,对人对老乡有些硬气。村人跟她处不易。那晚投票,女同学落选。
        结果女同学真正嚎开,满庄子天翻地覆。说这是搞反动阶级路线,这是地富翻天黑五类翻天,这是反革命复辟。队干社干们都没见过这阵仗,大家说敢个要跳崖呀。最后人近失控,状态近乎歇斯底里,要跟人拼命,要杀人的话都说出来了。北京干部听了找她谈话,很严肃:你说这话要负法律责任。这种狠话才不再说了。
        我听得愕然。问婕:这事儿后来怎么处理的呢?婕说:万一出什么事,谁负责呀。公社干脆把给我们庄的名额都取消了,最后谁也没走成。
        我喟然。想着这情绪的失控。女同学对出身的感觉太优越了。我跟婕说:“她对人的等级意识太强烈。红出身的人就该上大学。这位子是她的。你黑五类狗崽子,不配有和她一样的权利。更不可以跟她抢这权利。”让黑五类上学,不让红五类上学,这是反动阶级路线,女同学岂可容忍。黑五类是习惯上的专政对象,应该踩在脚下。文革中更被国家明确定成公安六条,权利不可以平等。
        而今看的明白,自获得政权之后,一直就有着这个明确清楚的意识:要在社会中划分阶级。专政打击划为反动阶级的人。努力创造全社会的对敌意识与心态,不忘阶级斗争,不忘阶级仇恨,不忘阶级敌人都在那儿复辟。
        记忆中,我那时是独自呆在南山山顶。正十月天气,高天万里澄澈。长风西来,席卷而下,给群山带的一派萧瑟秋光。
        那年,几个国防大厂到陕北来,招工插队的北京知青。国防大厂很有指标,准备招不少人去。又因是国家部委所属,给的好待遇。人不会再有温饱问题,且许诺年轻人可学技术。知青于是都很向往。又因国防,所以要把握政审,不能走入阶级敌人,这便第一要看出身。于是,招工成了分水岭,走不了的人表明其出身糟糕。
        我便表明出身糟糕。属黑五类,为狗崽子。国防大厂不得有份。
        看同学们兴奋着,热议招工故事,忙于行装打点,庄里采办吃食,与乡人聚了告别。同学们过来,和我握手挥手,惜别再见。最后窑洞空空,人走得一个不剩。心里终有苦味。庄子里剩个男知青简华,晚间走来找我喝酒。他自然也是黑五类。
        那些日子,我常去到南山。立山顶上,去望那秋风浩荡。
        也是那时,跟简华学的抽烟。因是初犯,所以记得那烟抽得不舒服,恶心,要吐。
        那会儿年轻,幻想了要得些籍慰。我竟贸然给个女同学写了信,因为平时感觉和她处得挺好。我信里写道:因同学们分别而想念,问说能否我们保持些通信。女同学是位很好心的人,特从国防大厂发信过来,殷殷嘱我一个人要注意身体。并说,但你得知道,是你也知道的原因,我们之间不可能有些什么事情。这信让心里不能平静。我把信揣身上,读了很久。
        深秋的时候,我转到更深的山沟里。到了枣圪台村。那里一个北京知青也没了。是枣圪台支书跑出来,跟万庄借了我,进沟里给他们村的娃娃们教书。
        我便很认真,严厉了管教那些娃娃,叫用心功课。教了一年下来,很有了些好名声。大家都赞书教得好。
        一个将近傍晚的时分,我把娃娃放了功课。走将出来,夕阳正在灿烂。看到那群娃娃聚在场院。我便过去,坐他们中间。我看见了随恩。他是我的六年级学生。一个秀气的小男孩,灵性聪明。学习努力,功课很好。人静悄悄的,做事规矩,很是懂事。叫我喜欢。于是我说:“随恩,山性儿,海玲儿,你们几个都学得挺好。开学继续好好念书。功课考好,将来到河庄坪去念初中,念高中。”
        来富是书记的娃,忽然插进来说:“谢老师,再的能去咧。随恩学再好了不顶事。”我诧异了,转过头问来富:“为甚?”那娃挺直了身,大声说道:“随恩他上不了高中,他家成份地主了。”
        我被狠狠着了一鞭。忙看随恩。随恩看着我,脸仰着。唉,那双眼睛,满含着求助。
        我知道,我是这群娃娃们无所不能的老师。我的发声会是这娃人生的希望。但成份划分这个巨大石碑。我也是下面被它压着的乌龟。我机械地咽了口气。没有出说话来。那竟是在默认来富的话。那一刻,我在这小心灵里,残忍地关闭了上帝的门。那惶恐无望的眼神,会让我被狠狠抽打一生。
        小男孩立在那里。再没人说话。他咽了一下唾沫,那似是吞咽了希望。他脸上没有眼泪。看同学们都在看着他。他低了头,悄悄转了身,迎了夕阳。走了。
        我望着那娃,心里想大哭一场。那一刻,天上满是霞光。光芒那么温柔,美得令人作呕。随恩卑小的背影,镶了辉煌的金边。我看他走进阳光,化成了光芒,没了人的形状。只余一团白亮,异常地刺眼。感觉那是时代人的雕像。
        至今的心里,我在后悔。或许当时我该许以谎话,许以无法兑现的诺言,去安慰那颗小心灵。说人间不会是这样冷酷。说我们会有机会。说我们会有希望?
        我终于去国远走,羁旅到遥远的天涯。
        回首驻望那块土地,记忆已没了颜色,成了灰度的影象,像是清末时候的档案相片。
        40年后,竟得到另一个记忆不会消灭的画面。是在美国,我找到了葛底斯堡的墓碑。
        那个秋风的傍晚,也是夕阳。正在灿烂。在那个叫葛底斯堡的小镇。
        战场上有辽阔的墓地。北方各州纪念北军战死将士的墓碑,南方各州纪念南军战死将士的墓碑,各自带了不同的雕像,都镌着光荣的铭文,共同立在同一块战场。
        一百多年前,葛底斯堡这里南北军大战,双方英勇拼杀,阵亡达5万多人,十分血腥。南军在这里战败。这战败是美国内战转折点,最终导致南方投降。
        葛底斯堡指挥南军的是李将军,他是南方叛军总司令。这种人在中国叫做战犯。美国南北战争,应该可以说成是正义对反动的战争。在这里,双方把仗打完,对国家的义务和责任就告结束。双方各自解散回家。大家自由随意,去继续各自的营生。李将军没有被划历史反革命。几十万南方叛军没人被划反革命。南军将士财产职业跟是否当南军无关。北军也不派到南方去镇反去当领导。无严打镇压劳改关押祸及亲属殃及家人。更想不到去子女查三代,去划出身是红是黑,不让参军限制招工不让上大学。这让我震动:他们不划成份。他们不创作阶级。
        墓碑前我久久无语。李将军高大的纪念雕像,骑在青铜的战马上。基座上是一组南军将士的群雕。
        看西天,也满是霞光。光芒在天际明亮成一片圣火。葛底斯堡无声地,并不经意地,给我传达了这里的精神:人民没有等级。不在人民中制作仇恨。
        
        2014.11. Ber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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