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
天还没亮，大花就起来了。
大花轻手轻脚步出睡房，进了厨房。大花给男人熬了花生豆小米粥。大花知道，男人执勤的那个哨卡，在喜马拉雅山南麓，海拔5300多米，严重缺氧。花生豆小米粥润肺活血，男人喝了好。大花熬好粥，开门看了看天。有几粒星星，孤单单地抖索着身子。夜空很静，一丝风也没有。大花关上门，开始给男人整理箱子。箱子是结婚那年，大花给男人买的，五六年过去了，箱子依旧新着。从牙刷牙膏到换洗的衣服，都整理好了，大花坐下来，手搭箱盖，泪水又不听话了。
大花流着泪，来到男人身边。男人像是做了什么美好的梦，哈哈笑个不停。大花将手搁在男人脸上，看着男人笑。
晨曦初露，有人家放出了圈里的鸡鸭。世界开始吵闹起来。
大花抹去泪，轻声叫醒了男人。
男人洗漱时，大花盛了碗粥。大花将粥放在木桌上，又拨了两个鸭蛋放进粥里，看着男人香香地吃，大花心里甜甜。
男人吃了饭，拎起箱子往外走。
大花从后面抱住男人。
男人心里酸酸的，男人说，我不在身边，要照顾好自己？
大花“嗯”一声。
男人说，地里的活，忙不过来，就少种点？
大花“嗯”一声。
男人说，那我走了。男人转过身，看着大花。大花玉臂环住了男人的脖子，大花说，你走吧?
男人应，嗯。
大花说，要经常给俺打电话？
男人应，嗯。
大花说，别担心俺，好好干？
男人应，嗯。
大花玉臂从男人脖子上分开来，说，走吧？
男人站着没动。
走啊？大花催促。
男人慢慢转过身，走了。
太阳出来了。男人迎着太阳走到村口时，回头看了看。没有看到大花。其实，大花躲着男人，一直尾随在后面。后来男人上了公路，上了“大巴”，大花才停下来。看着男人乘坐的“大巴”远去了，大花搂着路边的树，任泪水流了个痛快。
大花往回走时，碰上二花三花。
二花说，嫂子，哥走了？
三花也说，嫂子，哥走了？
大花点点头。
二花三花还想问些什么，见大花的样子，没问。
大花回屋拿了锄，往玉米地去了。
玉米长有一腿高了，里面的草，也跟着长起来。大花一垄一垄地锄开了。这块玉米地，雨前才锄过的，可这雨一下，草就又跑出来了。别人家的地，都打了除草剂，大花不打。大花怕打了，结出的玉米会有药物残留。大花清楚，男人执勤的那个哨卡，严重缺氧。大花每次寄去的玉米面，都是纯生态的，尽管，这样种玉米更辛苦些，可她，愿意这样做。
正午了，大花肚子饿起来。
大花没有回。
大花清楚，男人现在应该转乘火车了。自己这时候呆在屋子里，男人就会在眼前晃。与其那样，还不如在这锄地呢？大花这样想着时，二花三花过来了。二花三花手中拎着饭盒，在一棵大树下铺开朔料膜纸后，冲她喊，过来——
大花走过去。
二花三花摆开饭菜，还有啤酒。
吃着喝着。
二花说，俺那口子，说他们部队在塔克拉玛干沙漠演习，演习结束了，就回来看俺。
三花说，俺那口子，说让俺过去呢？
二花说，那就过去呗。
三花说，那个小岛礁，石多水土少，飞鸟都不做窝，有什么好去的哇？
大花没做声。
二花三花叽叽喳喳一阵后，见大花只是默默地吃，也就不再做声了。
有风，从玉米叶上跳过来。
大花放下碗，说，起风了，俺干活去。说后，就走了。
三花看看二花，二花看看三花，后来两人就收拾好碗筷走了。
大花锄地，直到太阳坠下西山了，才回去。
推开门，大花扑到床上，狠劲地嗅着床单。一个声音问：你干什么呢？大花抬头扫眼四周，见没有人，继续嗅起来。那个声音又响了：你干什么呢？大花这下生气了，开大音量回：嗅俺男人睡过的床单，怎么了？
二花
二花与三花分手后，独自往家走。刚到家门口，屋子里的电话响了。二花急急跑进屋，抬起话筒。电话是男人打来的。男人说他们部队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军事演习，几天前就结束了，夜里四点钟左右他就下火车了。二花说，那个时候没有“大巴”了，俺找车去接你吧？男人说不用，自己出站后等会儿天就亮了，天亮了就有“大巴”了。二花还想说俺找车接你吧，可男人把电话挂了。二花打过去，无法接通。
放下电话，二花心花怒放了。
二花放响了音乐，随着那节奏，跳起来。后来跳累了，坐下来，边喝着茶，边给三花打电话。二花说，他明天就回来了？三花说，是吗？二花说，是啊是啊。二花说过后，又给大花打，响了一阵铃，没人接，才想起大花是在锄地还没有回家呢。二花放下话筒，跑到门外看看天，见太阳还很高，轻轻叹声气。二花心里想，太阳落山了，再升起来时，他就回来了。甚至，二花还想起，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会在干什么呢？这样想时，脸就红了，心跳也快了。二花拍着胸口，回到屋里。
二花坐回沙发上。
二花目视着墙壁上的挂钟，觉得那三根针，简直是在消极怠工。二花冲着它们喊，给俺跑、跑，赶快跑。可那三个家伙，根本就不理睬她。二花笑了，是偷笑。笑过后，二花站起来。
二花舀了盆水，拿出抹布，把屋子里的桌子椅子抹了，箱子柜子抹了，睡觉的木床抹了，窗子大门抹了。看着窗明几净的屋子，二花后来又捉起扫把，屋里屋外扫了遍。这会儿，二花觉得他回来看到了，会很高兴，会赞扬她，会抱起她，会……想到这儿，二花的脸又红了。
二花是红着脸进菜园的。
他喜欢清炒葱根、凉拌黄瓜、鱼香肉丝，想到鱼，二花急急拔了葱、摘了黄瓜，出了菜园。二花将那葱还有黄瓜，放进厨房，背了渔网，向史河走去。
戴家湾人喜食史河鲤鱼，二花的男人也不另外。
二花来到史河边，河水滚涌，连续撒了几网，都没有网到鱼。过路的人告诉二花，说现在水急浪涌，鱼不好网，劝她到鱼塘里去网。二花没有。二花知道男人喜食这史河里的鲤鱼。二花继续撒网，一网，又一网，终于网到了。二花拎着鱼，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特别好。
二花杀了鱼，洗净，看看太阳还在西山顶上晃悠，就去了村东头的美容店。美容店开业有一年了，二花还没进过呢。二花原本是想进去看看的，听说染一次发，六十多块，平时还要护理什么的，麻烦，就没进。现在，男人要回来了，二花狠狠心，就进去了。染了红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二花自信起来。美容店的小姐，看着二花，说你这么一打扮，就有明星范了。二花不做声，只是咧着嘴笑。
二花回到家里，天已黑了，看着天空上的一弯钩月，二花想起还在火车上的男人。
二花打男人的手机，无法接通。
二花就打了春辉的手机，二花说，春辉，你在哪儿？
春辉说，在家里呢。
二花说，把车开过来，俺要租车用？
春辉说好，就挂了。
走在路上，春辉问二花，你那口子要四点钟才到，现在去太早了？
二花笑笑，没做声。
车到火车站，二花说，春辉你在车里睡着吧，俺去站台等。说后，二花下车了。
二花在站台外面找了处地方坐下来，眼睛盯着站台的出口处。
天上的一弯钩月，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风，卷着灰沙吼过来。好好的天，说变脸就变脸了。紧接着，瓢泼似的大雨倒下来。
人们都往候车室里跑。
二花没有。
二花躲在一个报亭的廊檐下，眼睛仍盯着站台的出口处。
雨越倒越急。
二花的衣服被砸在地上的雨点溅湿 了，身子瑟瑟地抖。但二花还是站在报亭的廊檐下，眼睛仍盯着站台的出口处。
四点钟到了。
二花心里怦怦地跳，脸色灿烂如花般。
五点钟过了。
二花心里有些凉，一脸焦急。
春辉找过来，看见二花的样子，打了她男人的手机。男人说，部队有紧急任务，中途转车了。还说，给家里打了无数次的电话，没人接。
二花听后，什么也没说，跟着春辉上了车。
三花
吃过晚饭，三花觉得白天的大花有些不对劲，就到大花家来了。门掩着，三花推开门，摁亮灯，见大花趴在床上，就过去扳起来大花。看着大花，三花说，还在想他？大花摇摇头。三花还想追问，手机响了。三花按了接听键，男人说，三花，过来吧，想你呢？三花说，噢，你想俺，俺就要过去啊？三花这样说着，就把线挂了。
大花说，你那口子的？
三花说，不是他，还有谁？
大花说，他说什么了？
三花说，还是让俺过去呢。
大花说，那就过去呗。
三花说，他那个小岛礁，石多水土少，飞鸟都不做窝，不去。
大花说，真的不去？
三花说，真的不去。
后来三花离开大花家，走在钩月下，还在嘀咕：不去不去……
村长在外面喝酒回家，见前面走着一个人影，嘴里嘀咕着话，听出是三花了。村长急走几步，赶上三花，说，三花，嘀咕什么呢？三花说，俺那口子，打电话让俺过去呢。村长说，那就去啊。三花说，他那个小岛礁，石多水土少，飞鸟都不做窝，不去。村长听三花这样说，心里便打起小九九来，村长说，是啊，那种地方，那有咱这里好啊！说着，村长上来抱住三花，还说，三花妹子，让哥陪陪你？三花挣脱开，跑回家，插好门闩，扑倒床上幽幽哭起来。边哭边说，你想俺，就知道让俺去，那俺想你……
夜里下了一场雨，玉米地里的草正好拔。
三花想趁地湿，把这玉米地里的草都拔了。三花拔着草，想着昨夜里村长的话，心里堵，思想男人要是在身边，谁敢？三花这样想着，心里就添气了。三花直起腰，脸朝着男人部队的方向，喊：你那个小岛礁，石多水土少，飞鸟都不做窝，还想让俺去，不去？喊过后，三花觉得心里通畅多了，弯下身，继续拔草。连续二天，三花算是把玉米地的草拔掉了。
这天傍晚，三花正沐浴着夕阳的余晖扫着院子。大花二花走过来。
大花说，准备去看他？
二花也说，准备去看他？
三花说，胡说啥呢，他那个小岛礁，石多水土少，飞鸟都不做窝，俺会去？
大花说，那是去哪？
二花也说，那是去哪？
三花笑笑，说，你俩，怎么就知道俺要出门呢？
大花说，你异常啊！
二花也说，是啊，异常啊！
三花老实了，说，俺是想回娘家几天，就几天。
大花笑笑，走了。
二花也笑笑，走了。
当天晚上，三花坐上了开往那个小岛礁方向的火车。在岛礁上住了二天，三花就要回家。男人不让。男人说，这几千里的路，才住二天就走，什么意思啊？
三花说，俺跟大花二花说是回娘家哩。
男人糊涂了，嘀咕：干嘛要这样说呢？
戴玉祥，笔名弗尼、文月；公开发表短篇小说、小小说、青春美文600余篇，部分被《青年博览》《教师博览》《散文选刊》《杂文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中学语文》《小小说月刊》《新世纪文学选刊》《读者》选载；多篇作品入选年度选本，入选高考语文模拟试卷；出版有小说集《不该送达的玫瑰》，长篇小说《女生十八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