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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碑2

发布: 2014-10-09 14:43 | 作者: 南屿



        1890年深秋,一个霜浓雾重的早晨,北仑河面上雾气氤氲,飘浮不定,二只拉滩船从东兴码头出发,逆流而上。吱吱呀呀的桨声,打破了界河的沉静。这两只拉滩船与别的船只没有任何区别,只是船上拉的不是什么货物,而是中法两国边界勘界的官员。其中走在前面那只船里,有钦州的知州李受彤和他的助手;另一只船里,还有法国代表团的五画官厘伊和四画官阿林以及几个随从。
        进入深秋,北仑河丰满的河道已渐渐瘦去,水浅滩多,船行不久便是一个滩头接着一个滩头,船速十分缓慢。一路上船工们赤脚跳进冰冷的河水里,弓着腰身拉滩,“嘿哟!嘿哟!”的号吼声,显得很单调孤寂,号吼声时不时惊动两岸丛林里的野鸟,它们扑愣愣地飞过河面。李受彤坐在摇摇晃晃的船中,眺望着两岸茫茫的群山出神。此行边境勘界的任务艰巨,路途遥远,山高林密,将困难重重啊。对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来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船只走走停停,从早上出发,到了夕阳跌进山背才走了三四十里,离目的地滩散还有一半路程,这时暮色四合,转眼山野便黑黝黝了,好像罩上了黑色的披风。
        李知州叫船工靠岸停船,在河滩上露宿过夜。船工们找来柴火,在河滩上燃起了两堆篝火,并在火堆上支起木架,用吊锅煮饭。法国五画官厘伊看着四周黑黑的山影,像一只只垫伏的野兽,面露惧色,因为他的同胞外交官海士前不久在越南海宁被人杀死了,他看看这荒凉的河滩,摊开双手向李受彤商量什么,他的嘴巴咿哩哇啦语调急速,不停地耸着肩膀。翻译向他解释了一番后,他们很不高兴地离开,怏怏地躲进船仓内。
        篝火在夜风中呼呼地燃烧,旺旺的火苗好像金色的蚕蛹,不停地摆动,企图咬破黑夜这只巨茧。
        李受彤靠在河滩一块石头上,掖了掖那身官服的下摆,闭上眼睛,火光在他瘦削的脸上跳跃。他的随从船仓里拿来一张毛毡遮在他的身上。其实李受彤并没有任何睡意。想起这几年来,他奔走在中越边境线上,每天都应对种种无法预知的事情。除了朝廷的压力外,法国人的蛮横,谈判桌上双方的针锋相对,真有点令他心力交瘁。 
        李受彤出生于广西临桂一个书香之家,他出生的村庄风景如画,从小就聪明好学,受家庭的薰陶,饱读诗书,尤其书画更是出类拔萃。然而,举人出身的他,仕途上一直蹉跎岁月。世事纷繁与苍茫,不平凡的人生经历磨练了他稳键、沉实、豁达的性格。清朝光绪十二年(1886),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才时来运转,受任钦州知事。光绪十四年钦州改直隶州,他才得以晋升知州,官至三品。 
        李受彤到钦州受任时,当时法国军队已经越境抢占我老家附近的江平、长山、八庄等乡镇和村庄,陈兵威胁。为了及时勘定国界,清政府派出外交官鸿胪寺卿邓承修、道台王之春前往中越边境钦州,与法国勘界代表狄隆、海士勘定中越国界,李受彤作为地方官员,奉命跟随谈判代表参加谈判。但因法方海士于海宁被越南人杀害,狄隆怕死绕道云南于光绪十三年(1887)1月才到达越南芒街。居心不良的法国人,设置勘界障碍。在中法谈判桌上,法方代表态度傲慢无礼,根本不把中方代表放在眼里,提出种种理由强占我方土地。李受彤面对法国人的无理阻挠,不卑不亢,据理力争,寸土不让,使法方代表理屈词穷,最后不得不败退了。在历时4个多月的会谈中,李受彤始终以稳键、沉着应对,他的性格和作风,博得了钦差大人的赞许。光绪十三年,清政府以“议久未成,别生边衅”为由,召邓承修回钦州候旨,不久回京。这样界务交由地方立界总办全权负责,三品衔知州李受彤和防城知县与法方立界总办五画官厘伊、四画官阿林进行。会谈间,李受彤秉承国家领土完整、寸土不让立场与法方开展艰苦斗争,在当地人民的支持下,收复法军强占的边境江平、八庄等地。  
        谈判告捷收复失地,让李受彤几年来郁闷的心情突然变得睛朗起来,平时滴酒不沾的他,为了庆祝这一胜利,他与立界总会的同仁和助手们把酒相庆,推杯换盏之间,有些醉意的他激动地说,明天我们就要代表清政府,在收复的失地北仑河口竹山村,立下第一块界碑。说完,叫人研墨铺开宣纸,挥毫泼墨,写下“大清国钦州界”六个大字,落款:李受彤。历史的镜头定格在1890年的这个夜晚。他心中的波澜就像那滔滔的北仑河水。
        晨光中,李受彤从朦胧的睡意中醒来,他用手掬起几把清凉的河水,洗去昨夜的疲倦和困顿,便招呼船工们开船。那几个法国人一夜没睡好,他们几个钻出船仓,他们用法语几哩呱啦地说话。船工们听不懂,那个五画官便模仿狼的模样,引颈长嗥,凄厉的嗥声逗得所有人都大笑起来。是的,李受彤在睡意朦胧中,也听到了从马头山方向传来狼的嗥叫声。
        船到了滩散再不能走了,他们一行只能步行,穿越茫茫苍苍的十万大山,这里人烟稀少,自古就被称为三不管的荒蛮之地,虎豹经常出没,烟瘴魅气缭绕,随时都有生命的危险。为了减轻负担,他们向滩散村的老百姓租借了两匹马驮行李,还请了当地村民做向导。他们从早上出发,一路披荆斩棘,他们走过的地方,常常发现有动物的残骸和不明的尸骨,令人毛发直立。那几个法国人蓝眼睛里布满恐惧和无奈。不停地在胸前画着十字,嘴巴不停地祈祷:上帝保佑,上帝保佑。他们累得人困马乏,到日头西沉时才登上坑怀岭。坑怀岭座落在今广西防城港市那良镇高林村,是中越边境最高的山之一,海拔将近千米。李受彤站在山顶,风吹拂着他那身脏兮兮的官袍,发出瑟瑟的响声。他目眺渐渐坠下的落日,心中泛起一阵感叹:这落日就像自已孝忠的大清帝国,已日渐虚弱,有一种穷途末路的征兆。
        当晚李知州和勘界队的人马露宿于坑怀岭上,听落叶拍地,秋虫长夜聒噪,难于入睡,半夜起身,就着摇曳的火光写下一首七律:
        
          苦闻飒飒复箫箫,
          万木经霜尚未凋。
          樵径枯骸存虎迹,
          菁丛毒疠幻红腰。
          搀岩涉历高千仞,
          黎阮兴亡阅几朝。
          人与草虫同露宿,
          怪他彻夜尽夭夭。
        
        李受彤此次十万大山勘界历时一个多月,确立中越边界,并立下十块界碑。李受彤不辱使命,完成勘界任务,不久离任回到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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