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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兀自汹涌的大海”——黑光诗歌印象

发布: 2014-8-14 12:43 | 作者: 宫白云



        我是光
        在最黑的地方和你打招呼
        ——黑光
        
        好像诗人本质上都是哲学家,记得有句话说“诗是原初的哲学,哲学是实现了的诗”。但哲学最终不是诗可以解决的,那么诗要解决的是什么?这个问题也是我经常去思考的。小说家设悬念、讲故事;批评家写洞见、抽象思辨;哲学家写思想、写认识、写万物的本源,他们“思辨的水是按照精神方式建立起来的,不是作为感觉的实在性而揭示出来的”(黑格尔)。而诗人呢?诗人最重感觉,“任何东西都可入诗”,从这一点来看,诗人是无冕之王,在各个领域树起旗帜,这正是做为诗人的荣耀与难能之处。近来阅读诗人黑光的诗就时不时地感觉到这可贵的难能。
        他的诗涉及到很多的层面,特别是哲学与现实的层面,读他的诗总是让我的思维向着哲学的氛围靠近。在我看来,他是一个忠实于自己灵魂与感觉的诗人,始终有着自己独立的思考,予己予人引发启示。视野宽泛而敏锐,经验与哲思杂糅,心灵与生活融合,思索与现实纠葛,他总是意图拓展或突破(无论是思想还是灵魂),经常性地呈现个人和理想主义的焦灼。他的“诗语”哲味,禅思,智慧,偶而地挟带着那么点神性。而这些都是不可知的力量或上帝的幽光,我在诗人黑光的诗中时常感受到这种力量与光照以及诗与哲学的交融:“我不干了。/我跌倒在时间第七台阶上。/再上,只有空阶。”(《在时间第七台阶上》);“时光是一把锋利的铁锨/挖出多少又填进多少”(《我的身体里驻满了四季》);“路,瘦到骨头还是路/风,倒塌下来还是风”(《君子兰在诵经》);“我睁眼瞎已经很久了。/我看见的,/都是我不想看见的。”(《家国之咏》)。如此的诗写烛照自己也烛照他人。诗人总是以拳拳之心忧郁着众生。哲思和感悟,是黑光诗歌的基本音调,关于生命、死亡、灵魂、宗教、价值等终极事物的形而上探寻是他诗歌的意指,他通过它们完成对无限事物的认知与开掘。
        爱默生说:“在每一个深度,皆有更深的深度开放”。这大概也是诗人黑光的诗歌追求。“在人世间寄身,你获得/行走的机缘/行走:是风在行你,路在走你//风,本是你/内心的魔兽,/进进出出。路/却是双脚的寺庙,佛陀/就嵌在你的裸踝上//行走——/每一个脚印里,都有小僧禅坐/风过,每一次拂面,总有梵音回荡//天宇暗下来的时候,你/还在行走/从菩提花开,到银杏挂果/山门始终开着:候你——”(《行走》)。这是行与走的互为因果,某种意义上,“行走”其实就是获得,那些必然的万物生从行走的泥土中新鲜地喷薄而出,从这样的诗中我们能感觉到那从足底透射出的坚韧与力量。不管我们在人生中,走过了多少次弯路,经历了多少次黑暗,它们都是人生宝贵的经验,而诗歌经常要处理的正是这些经验,思想的、生活的、现实的、身体的、感情的、内心的,只有从经验中得来的诗才最能深入人心、浸入灵魂。
        一位诗人要写出那些前人或他人没有感悟到的东西是相当不容易的,大多诗人的诗歌潜伏着前人或他人的思想与脉络,或者干脆说是影子,而如何穿透这些影子,走出自己的独立之路?黑光如同在黑夜里走钢丝,他悬崖般地在诗性与哲性之间保持着平衡,以他的睿识,缜密从日常生活提取哲性并加以深化,注重语言的锤炼和意象的精确及诗歌肌理的丰饶与深厚,让自己的诗歌慢慢地于不动声色中接近所言之物。“你有理由相信:凡表面/拒绝的,大多是内心所向往的/正如足与路的角力,树与根的背离/每一次完成都是一种丧失/每一座整体都是一个局部/循环往复,高塔举起低谷”(《高塔举起低谷》);“认识天道地理,是你的福/把身段放下,睡眠就赶着来了/可以裸睡,也可以和衣而眠/略微想事,数日子,默念几页书/万事顺遂:天黑,让它黑去/天亮,让它亮去,你只管鼾声枕雨”(《睡眠》)。这样的诗张力与质感就摆在那里,设境空间完全放开。在这些认知或者天道面前,生活充当着中介并以生命的坦诚打动人心。
        黑光的诗读起来如此与众不同,是因为诗人黑光始终对诗有种清醒的认识,有形和无形的品质结合,使他的诗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追求存在的深度和心灵的真实,肤浅的喜怒哀乐,无法满足他的境界,他希望去探索大海一样更深邃的东西,为此他执着于对深度的探究,在日常生活的常态与生存境遇中去发现蕴含的哲学内涵。生活中任何一些微不足道的日常发生都可能成为诗人诗写的由头,那瞬间的顿悟与领悟在诗歌中被转换成了类似于哲理或灵魂层面的东西。“总在好的面前任由坏的驱使/也总在登顶之后/向一湾溪水致歉//满坡的蕨类兄弟都是我的亲戚/上苍把奖掖它们的天光/也加冕在我的头上//伸开双手,蝴蝶就来了。仿佛/迷醉我的仲春只在/某个冬日下午呈现//路边的石楠已亮出花椒一样的/籽粒:我愿意就此睡去/听火焰被寂静淋湿”(《冬日加冕》)。整体上看,这首诗构成了人与万物的和谐之境。他悖论地打破了人与万物疏离的格局,使得诗人与“万物”之间的阻隔不复存在,而成为“兄弟”或“亲戚”。这意味着上苍对万物与人都平等地相待,人并不比“溪水”、“蕨类”、“蝴蝶”、“石楠”等高贵,诗人顺应天道,接通自然物华,与自然交融一起接受“天光”加冕,从而获得一种澄明中简单、简单中澄明的禅境,并以这种禅境去透视人类的终极意愿,而生命总是会在这样禅性的瞬间,取得实质。
        在当下风起云涌的诗界博弈中,黑光似乎显得过于老实,他一直在边缘处游走。他的诗没有宏大的叙事,奔放的抒情和蓬勃的诗意。他的诗是一个个案,在哲性与诗性的维度,来解构诸多的本相,他诗歌所表达的内容至理明晰,格言式的句子屡屡出现,有着强烈的个人主观色彩。唯有诗歌可以应付现实,举起内心,黑光诗歌令人钦佩之处还在于此。他的一首《诗是一生腹稿》可谓是诗人对诗歌一生不离不弃的完美证词。“诗是一生的腹稿/有时要写出来/有时只需压在心底//诗是黑夜里兀自汹涌的大海/被自己撬动/被自己平复//海平面上站着安静的哈姆雷特”。(《诗是一生腹稿》)。这种“一生”的落笔表明诗人对诗歌的无怨无悔。尾句的“海平面上站着安静的哈姆雷特”也表明他也有过哈姆雷特是生还是死的困惑,但他最终在大海面前安静下来。当诗在黑夜的大海兀自汹涌,无论写出来还是压在心底,都是诗人不能割舍的血脉。因为诗就是他的人生,人生就是他的诗。它们像大海一样兀自汹涌,他“撬动”,他“平复”,它们将在诗人的生命中永存!
        
        2014-7-28于辽宁丹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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