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记》
故人留下的那么多衣蜕
哪一只裹起了我？
我伏于哪一团桑叶、断崖、暗流嘶鸣？
衣蜕抽取我的血肉
让我变轻，变薄
腾身跃上最高的一截枝梢？
谁赐予悠长的浩叹
从古代钉入现代？
谁手执柔韧的羊毫
从皮肤刺入脉络？
那断首以脐为口的古人
那失却心肝走向旷野的古人
赤条条在我身体里穿梭
曙光在黑夜杀人
清风在白昼旋舞
满天的雾霾里痛痒难当
我反复捶打我的草包皮囊
让它漏光，漏风，漏下
如雨的谶语和悲声，漏下
飞鸟啄食的尘埃种粒
《县城记》
这座日渐干涸的明清老城
我在其中已经走过了二十二年。
一张张面孔浮动，黄昏的底片中
他们慢慢混沌一起。越来越小
缩成针尖般的微尘，积于
心头，带一点血末。
我日渐恍惚，对着人群说
尘土。对着尘土念，兄弟。
走在日益空旷的街道
像穿过横陈的大鱼的腹腔
我在古街的拐角遇到我的蹲着的父亲。
《母亲经》
她留下的这本圣经
我已经很久没有打开了
漆黑的封面
像一扇尘土中的门
越来越厚
内里的纸页
薄得惊心
那蚂蚁般的字迹
曾经咬啮过你的身体
也给你棉质的心
噙来蜜糖
我擦拭它的封底
黑色照我的脸孔
母亲不再说话
在磐石里
听我倾诉，默哀
《黑果实》
它们的明媚使我
坠入深渊
如今，唯有我骑在树梢
吞食这春天树上的
黑果实
砸开那坚硬的一千个
北风呼啸之夜
啄食一粒灯火
捆绑的金黄人影
那黑衣之鸟
已吃下满地雪籽
黑果实，同样也在天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