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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與解夢

发布: 2014-5-15 13:45 | 作者: 顔忠賢



        第一個夢。洪水。
        夢中,那種災難發生前的最後一瞬間,某種滅頂前的心中倒數,因為我正好就在那神明廳老窗口往外看,大洪水就快要接近了,用一種滔天巨浪的驚人高度急湧向前,然後眼看著就將要淹入了窗口,淹沒了那個長壽街頭的我的老家。
        但是不知為何,我心裡明白,那是我始終沒有在場的最恐怖的八七水災,但彷彿因為是有一個什麼未知的差錯,所以那個可能的最可怕結局並沒有來臨。後來,也或許是一個個別的差錯仍持續地發生,使得最後的毀滅始終都沒有出現。
        差錯還有更多的暗示,或許是有一個個老家的親人應該在淹死的現場,可是他們都沒有出現。或許一開始是父親和姑婆和更多疼愛我的家中長輩應該要為我在這裡犧牲,但他們都還沒有死。某一個作惡多端的老家遠房親戚應該要背叛所有人自己逃離現場可是也還沒有發生。本來我應該要愛上一個會死在那洪水裡的女人,可是我才剛遇上她而還沒有愛上她。
        到底是哪裡出差錯,我一邊這樣想一邊納悶著。這是死神應該煩惱的事,而不是我。
        甚至,我不是只就是終究會在這洪水中死去的那麼多受難者的其中一個嗎?
        後來,我仍在那洪水前的窗口等待,那瞬間,我想起小時候姑姑要教我殺雞或小學老師要求我要解剖青蛙,但是我都拒絕了,因為害怕或因為不忍心,因為我都辯解成那違反了我不殺生的信仰。
        那麼小就那麼地堅信地對於死亡的種種猜疑,但是,我老是覺得我老是愛看的《福爾摩斯探案》、《七俠五義》、《小五義》、《施公案》、《彭公案》,種種好看的老小說,都是一本本應該叫做「如何和死人好好一起生活」的書。
        一如小時候的我在小學升旗典禮或在家裡神明桌旁寫功課時,就時常感覺到自己不小心就會浮在半空中,而穿學校制服的我卻竟然就開始在那邊快樂地跳舞,縱使配樂是那種嚴肅的國歌國旗歌愛國歌曲或母親放的大悲咒或普門品的誦經聲,對我而言卻都像是某種非常歡樂的小學園遊會的音樂,只是為了讓小朋友和家人在那園遊會裡玩的喧譁配樂。那使得在我心中出現了歪歪斜斜的折射,明明是某種莊嚴肅穆的典禮,對我而言在一轉念之間卻突然就變成一個無比喧譁而歡樂的沸沸揚揚現場。我就會因此而莫名地開始惡意地大笑起來,使得家族的長輩親戚或學校的老師教官,很尷尬地忍受,或也只能在旁邊束手無策地旁觀我的失禮,但是,我在那個古怪的夢中,心中是知道,他們不能對我如何是因為他們有些是太老了但是有些已經死了。
        我甚至覺得那一個小學校操場的老司令台底下,一如老家裡那一個神明廳裡的老神明桌前,都住著一個個的神明,祂們為了抵抗外頭來的惡魔和災難,就只好叫我出來當犧牲。
        一如在神明桌前的三牲祭祀的肉身等待著奉祀,一如現場等待著史上最恐怖的大洪水的降臨。所以這個彷彿是災難片的現場那一個最後災情就一直往後延。我也就在那個窗口,一直看著遠方大洪水要來可是還沒有來。但是我始終記得我在那個窗口前的彷彿瞬息萬變的瞬間,胸中鬱悶而沉重到幾乎無法呼吸的感覺。
        我怎麼會知道沒發生的老家的那些人和那些事,我怎麼會這樣想,怎麼能這樣想,甚至,我心中出現了某種更自毀或更自溺的猜疑,難道這些災難都是為了我才發生的嗎?
        一如,小時候我常常會用盡全身的力氣地把頭深埋進枕頭,用力地壓頭壓臉壓眼睛到開始會有某種暈眩後的不明幻覺,彷彿看得到又看不到,甚至彷彿自己就飄起來,浮在半空中往下看埋頭一如死屍的自己,一如嬰兒床上那種一圈懸浮的玩具木頭製小鳥,沿著圓圈而離地搖晃,一如有人拉風箏般地拉起我,拉一條繩索綁在我身上,不然我就會飄浮般地飛走,那種懸吊使我常痛到無法忍受但是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在失神之前,只跟自己說,快回來,快回來。找一些極累的狀態來過渡,後來在試探極端的骯髒,有時候還忍耐地好幾個禮拜不洗澡,甚至惡臭到自己都聞不到。忍受自己始終滲透出來的種種更汙穢而近乎刑求的不堪。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的折磨,身體轉到一個角度就那裡癢。進入某種骯髒的一直掉頭皮屑的頭髮邊緣的癢與潮濕,忍受腋毛的,陰毛的,分泌出來的種種更不堪的噁心的油膩與惡臭,後來開始流出不明的體液,老是過敏地坐立難安,後來就一直死命地抓,一直癢到完全無法平靜下來,更無法入睡。
        完全不控制那癢,而乾燥不了地始終油膩膩的,不擦任何白花油或萬金油那種藥來讓癢安靜下來,更後來,就只能可笑地依賴拍打用痛來止癢或完全死寂地打坐來面對癢。就像老夢到噩夢的同一橋段,就是完全控制但又老是失控地癢得一直笑。
        飛行。解夢。二
        「入定可以是夢的入口。或許,因為我是一個只要幾秒鐘就可以入定狀態的人。但,我也是很後來才明白那是禪定,不知為何,那時候完全不了解這種狀態是一種過人的神通。因為,我以前小時候只要完全專注地看著一個眼前的凝視點,真的幾秒鐘就可以入定。
        後來,年紀變大就需要比較多的時間和力氣,在專注於凝視一段時間後,如果沒有分心,或許可以用心入神地想法子從完全無心的發呆到另一種有心的入定。更後來,如果進入狀況的話會看到那一個注視點到甚至開始覺得眼前的畫面會晃動,再過一會兒就會使那現場更內化地開始變幻而走樣了,那種空氣的瞬息萬變地凝結,光的細膩結構的轉換,某種更繁複又更浸泡所有視野角落的反差色澤,而最後因此出現的那種出奇的潤澤過的空間感,就這樣,雖然所有在場的別人都沒有發現,但是,對我而言,那禪定後的現場跟原來的現場已然完完全全地不一樣了。雖然,我的眼睛始終是張開的。」
        「那對我而言,還是一種神通,因為,我花了好幾年,打禪七好幾次,每次閉眼凝神好幾天,也只有在最好的狀態能入定幾分鐘而已,那太不容易了。」
        「但是,我每回入定太容易也很苦惱,因為如此,所以我常常會看到壞東西,一如之前說的看到朋友家裡的那些鬼面具的場景,一如更多一直換一直換的鬼地方,然後旁邊一直有霧有雲也一直晃晃蕩蕩。有時可以睡著,或可以在入定後入夢,但是,很久以前剛開始的時候我並不知道。」
        「我有遇過幾個朋友跟我講過這種入定的狀態是一種需要練習才能進化的過程。有一個人說他是用練習飛行開始的,他說,在夢裡可以飛,是一種神通的暗示,或說一種可以掌控神通的指標,一個人可以飛起來是一種演化的狀態,如何起飛,如何降落,如何加速減速,如何失速,種種飛的進入和離開的可能及其被操控的程度。都可以被解夢成那個人在夢以外的現實之中是如何理解自己的,那種神通是一種對自己更深而且更難明說的理解,某種自己對以為不可能卻想冒犯或冒險的人生的期待,某種對更內在的自己試探如何演化的想像及其限制。
        或許,也就只是一種夢。一如他一開始覺得我可能是個可以練習飛行的人,結果我卻在多回完全不能進入之後完全放棄,可是,我的確是在他講完那件事的好幾年之後,有一回才比較有意識的回想起,一開始要飛的時候都非常的痛而且辛苦,在那邊一直練習而且為了加速地跑要飛起來就常受傷,但是,後來就不一樣了,在後來的某些夢裡,我真的飛了起來,雖然現在想,那多年來的變化都只是像一種探索更內在自己的狀態,或許,就是我斷斷續續在以前作過幾次飛行但不斷失敗的夢的演化。」
        「我曾經遇過一個朋友,一如你,常常會陷入危險,因為他對夢的理解太淺,很容易把現實跟夢境混淆,他在潛意識裡很容易出事,一如只要一作夢他就會覺得有鬼或壞東西壓他,甚至在夢中他常常到了另一個空間就會有點回不來,而且往往到了最後他就會墜落,每回就在一直往下掉往下掉的驚嚇中醒來,越來越慘,有一回,我同情他所以才跟他說,或許你要在你入夢前的床頭放一盞燈,而且要用心記住那個燈的樣子,然後當你在往下掉的驚嚇或是被壓到無法呼吸種種回不來的時候,就可以想法子回頭找光。或許,那是矛盾的,因為在夢中的他並不覺得他在作夢,可是他必須覺得他不是在作夢的時候才可以控制夢。就是,這種夢反而可以控制他,然後他,因為他好幾次都這樣子,他就一直往下掉、往下掉、往下掉,掉到另外一個空間,告訴他在夢中他或許可以靠這種方法拯救自己,但是他也不一定相信。就算他相信,這種回頭找光的祕密方法或許可以帶他回來。但是,他也應該知道那也並不一定每回都能救他,所有的狀態都會改變,不能太認真做也不要勉強自己去進入神通,甚至要進入神通這件事情是不能想得那麼地必然而絕對,如果把剛剛講的那種狀態的演化先歸類成某一種神通的練習。」
        「一如你說的神通的進步,我那時候作飛行的夢每回都不同,也不連續。那些夢是在好幾年之前斷斷續續地發生的,後來,仔細回想起來,那種種在夢中的飛是有演化,一開始是完全飛不起來,怎麼想都不可能,後來有一回是在飛機裡面往下跳,有一回是開一台很複雜的滑翔機,還有過是穿上一套拖曳傘那種跳傘般的裝備,或是搭上一種奇怪的飛行器,所有的狀態都是靠很多人工裝備還很不容易起飛,還常常一失手就墜落到摔死。可是最後幾年的我所記得的幾個夢裡面,不知為何,飛行竟然變得非常地容易,轉換的最關鍵的那一回,大概就是在夢中的我有一晚回到那小時候就很斑駁老舊的寶島大旅社,那不小心遇到的姑婆給了我一個符,還帶我去那古建築的又黑又暗的屋頂,她說,不要擔心,就從那旅社屋頂最高處的蛇雕洗石子山牆缺口直接往下跳,就可以。後來,在我咬緊牙關地站到那女兒牆上,往底下很多人的長壽街奮力一跳,但是,好奇怪,不知為何,那晚就在那跳入的夜空中,我彷彿進入了一種入禪定的凝結的空氣中,所有空氣的光和色澤都變質成一如浸泡入某種膠狀的液態地充滿浮力,甚至連空氣的手感和溫度都變得如此緩慢而溫暖,在躍入的半空中,我一點都不需用力也不需掙扎,就竟然像在水中,非常輕易的游入般地飛了起來,不用機具或裝備,彷彿有人在用神通反重力地隱隱約約地托住我的全身,那麼自然而然地就可以飛,甚至沒有意識到我在飛那般地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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