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暴力的生活——紀念巴索里尼
发布: 2014-2-20 16:45 | 作者: 林則良
告別墳場
紀念巴索里尼3
●帕德羅在街斜對角,他用手指刷牙。
我戴棕色的呢帽
帕德羅在廣場大街的斜對角,他用手指刷牙
我敲著鍍金的煙盒
一隻牛的頭噴出血來。
八月正午。
鬥牛場。
巴塞隆納。
巴索里尼在鳥籠裡叫囂
他的情人用牙齒和鐵蒺藜幹架
●叫我 尚-皮耶。
尚-皮耶喜歡幻想你對著他說嘿,叫我尚-皮耶
入夜後尚-皮耶走近那家高級的法國餐廳
你和他的胸釦都別著梔子花
水晶的碟子點在水中的燭火
白色的襯衫
燕尾服。
邪惡而天真的月亮。
我滑了根火柴點煙
壓低帽緣
午後一群夢遊的殺人犯裸著血的襯衫
手握屠刀
大廣場。
鴿子停在石膏聖像的頭上
鐵蒺藜綑住雙腳
帕德羅用手指刷完牙後衝著我笑
繼續纏繞鐵絲蒺藜
綁上紅色的圍巾
半夜後將勒死一個法國人
帕德羅說嘿,叫我尚-皮耶
●謀殺進行的時候,東尼正在吧台,幽靈吉塞普請他喝酒。
雪讓最後一顆蘋果從樹上跌落下來的時候東尼十六歲
雪溶以後淚水在壺上沸騰向晚的陽光
照在空無一人的書房
淚水烤乾了七月茶壺開始生鏽
現在藤蔓佔領了我的煙頭
火車才準備要停靠在義大利遙遠的月台
天真而邪惡的月亮。
骯髒的臉。
一嘴爛牙。
陽光在我的手指上。
我的手指敲著鍍金的煙盒
鏽得愈來愈深
掉落的時候夜早已降臨
帕德羅十天後在義大利的監獄被割斷喉嚨
他們在他的肚腹間刺上P.P.P
吉塞普的牙齒咬著鐵蒺藜花。
●告別墳場,吉塞普以一塊銅板上的頭像贏的死亡的權利。
披著長頭髮的妮可塔莉好不容易才彈好那首鋼琴曲
她開始笑,然後一排槍聲在羅馬的街角響起,她繼續笑,她彈的可真好
(1994年6月)
樹身
紀念巴索里尼4
1
時間經過時一次又一次十分狂暴的揍他
他不再害怕
他妄想自己會是那一棵釘死耶穌的樹
不再害怕
你走了來了
更多更多越來越老的你走了來了。
張望。
我會殺掉你
你來了又走了
我已死去。
你在等我
我不再出現
我一次又一次的殺掉你
你喜歡。
他終於也會習慣那樣的痛
所以他不走
讓時間繼續瞧不起他
繼續揍他
2
巴索里尼終於闖進那一片喧嘩著死亡的城市
張開雙手
憤怒從腳底沿著血管自指尖衝出
綠葉
渴了喝自己的血
繼續沉思
暴力的沉思
因而堅挺。
3
蘋果在那人嘴裡
他在等待它的果肉腐敗
抽芽
他的身體將會是它們最好的床
打從嬰兒他就這麼想
他又吃掉一顆蘋果
現在他老了
忘掉了一株曾經是他的蘋果樹
4
春天的時候我走過那株絲柏
夏天的時候我走出那株絲柏
秋天的時候我走了那株絲柏
冬天的時候我走丟那株絲柏
巴索里尼有人在你性器上刻了一首詩
輕而且柔
像媽媽的兒歌
當然!哼它的人未必得叫他媽媽
(1993年6月)
悲慟殘酷的牧歌
為巴索里尼索寫的搖籃曲,後記
如果我能背離你,即使是最最簡單、容易地,只是背過頭去而已。去吧。去吧。離開這裡吧。讓我從已死的這裡離開吧。雖然我還在這裡,在最寒冷的冬天,順服於一個生命存在的悲哀,我依舊堅持著,一個最最簡單的信仰,我等待,等待一小片、於將在未來四月翠綠菩提葉,於我的掌中,獻給你,獻給你已死的這裡。今晚,就如同每一個昨夜,每一個守望著你的昨夜,我的不眠被清晨的陽光刺殺,我閉上雙眼,走進那難堪的大街小巷,轉角,走進那所有人將醒的床畔以外,走進你的夢,夢想你的夢,被你在夢裡守望著我的夢當中。要是我能,要是我可以背過頭去。我就可以像每一個人一樣,手中都握著一把刀,刺殺所有企圖走近刺殺我的身體,刺殺已刺殺我的每一個人,但我不能。我是你的兒子,我已沒有辦法,我掉下淚水,我已經沒有辦法了,繼續在這裡這樣的活下來。所以,去吧,我求你,去吧。醒來,只要你醒來,我就會不再存在,只要你醒來,你就能將我謀殺,而我渴望著被你謀殺。這樣我的生命才會有了笑容。但你不能,而我也不能。所以我,你的兒子,得學著繼續活下來,活在你已沉默的現在,現在,
就像每一個過去,我是孤單的。和你曾經一樣孤單。一樣隱忍著孤獨。而毫無享受的快感。
今晚,我再一次想起,想起曾經和你走的最近的那個晚上。你在我身旁,在冷風中,你離我很近,溫暖我,以你的死,但我哭了,我哭了,我對我自己沒有辦法狠下心。雖然我多想和你一起離開,離開這裡。但我不行,我對我自己這樣的不忍心,所以我看著你再一次離去。淚已經乾了,在這裡,現在,我要為你,我從未曾相識的父親,也為我未死的生命,唱一首搖籃曲。
(1996年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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