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墓园（2010~2012诗选）
发布: 2014-1-09 05:19 | 作者: 黑光
《多听听蛙言、虫声和鸟语》
所有的鞋子都走在路上，
只是这鞋子穿在谁
的脚上而有了区别。
这区别也只是人为的而已，
而已矣。
我们由鱼而来，混入哺乳一族，
凌驾于灵长类之上。即使
我们的尊容被神谕钦定也
不妨时时后撤一步，甚至坠下，
坠下。
坠入忘川或九泉的入口，驻足片刻，
听听死者的遗言、忏悔和叹息，
也多听听远比我们清纯的
蛙言、虫声和鸟语……
《绳子两端和一个人的一生》
——寓言故事
非黑即白，没有中间地带
一个光腚少年梦游在
绳子一端
醒来，已是奄奄一息的老头
绳子的另一端
是阅历、经验和真理的死结
碑铭一样斑驳的记忆
刻在他丘陵般起伏的脸上
他喘息，还没有死
但时间已经不多了
心悸、颓丧和梦靥的鼓点一再
擂响：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腿是跛的，那是曾经
思想是跛的，却是永远
辽阔疆域拴住的少年和老头，
现在，总是缅怀子宫而恐惧坟墓
《读诗》
当我熟读一首伟大的诗
记住黎明曾裹在一件赤褐色的斗篷中
我的暗黑就从家乡的谷仓里开始了
那一年，鱼儿没有咬饵，蚕儿没有上山
乌篷船独自牵着一位少年的手
穿过石桥，漫过莲塘，把从北国捎回
的沙尘、泥土、枣核一并撒入虞江
少年从此陶醉，一醉不醒，贪恋江南之水
和所有不存在的物事，直至醒来发现：
他成了黑夜的囚徒和稿纸上的农夫
《今晚》
今晚，风和我一起读书。
读这片冬天的土地和
北国飘零的梧桐。
今晚，月亮升起来了
她升得高高——
高高的，就像一朵荷花
跃出九月的泥塘。
九月不远。我扯下的记忆
缀满了旷野的纽扣，和
山谷温润的体香。
而在一匹跑远的古铜色里，
叹息与欣慰一同长大
——它们是亲姊妹，
天天和我同居。
《时光倒流的景象》
我321次地干掉自己
这个数字，你们
无法想下去
它不是321
它就是321
这都跟你关系不大
但为了数数方便，我还是
精简了机构，裁撤了冗员
只留下3、2、1，那意思就是
3、你已经死定，我开了枪
2、你还来得及，我刚举枪
1、你可以反悔，我不动枪
《陌生人》
停下。你抬头，撞见一个陌生人
他，有你一样的疾病，一样的气质
因为一样，你们越发的陌生
一个转身咳咳，一个哈欠一声
你们，经历同一场病，经过同一棵树下
踩着同样的落叶，抱着同样的沉默
多少年后，回忆起曾经的一幕，你惊讶的
不能自已：原来，那陌生人就是你自己
《穿越》
在汉朝
打匈奴的人和被匈奴打的人
是同一个人
他现在睡得很沉
在唐朝
哭贵妃的人和被贵妃哭的人
是父子两人
他们早已化解了怨恨
在民国
喊共和的人和被共和喊的人
大概有三位
每位都喜欢调制颜色
在今天
爱颜色的人和被颜色爱的人
可以算为画家
只要你愿意，你就是
《安静》
安静，有它本来的样子
当我们对坐，相视
用潜意识擦洗时间
嗅到梅花
听见雪
之后
我呼出的气息，在空椅子上盘旋
像一枚扎出血滴的图钉
久久不肯腐烂
不肯。是因了这艮久的安静
有罂粟一样的美丽
和蛇一样的冬眠
而一个身影早已飘逸出去
她，手持宝石
和雪莲——
《银杏树下》
公瑾。孔明。曹操
——青石上
磨泐的星宿萤灯
长天，坠下羽毛
他们为谁而生
为谁而死
朔风，掠过三国
带去我轻轻的
一瞥
混沌的人，我曾爱过
他们每一个人
朔风继续吹
继续吹。银杏树下
我撩起谁的长发
翻卷千年
《情人节：无无之境》
把噙碎的舌尖之珠
送给神
也送给你——
纸屑一样，我
已遁迹得无影无踪
我遁，即我来。
无无之中,
神，以及你，
想到什么
就是什么
《一只蚂蚁爬过了长长的竹竿》
石头温暖，嘴唇黑暗
在玄武岩幽深的隧道里
黎明无家可归
时间总是迟到
而谁人又能知道
你是智者眼里的傻子
我是傻瓜堆里的傻子
我们——
傻到不能自己
傻到不能再傻
如是，一切就有了交代
你说：一只蚂蚁
爬过了一根长长的竹竿
它爬过，爬过——
它的身后留下长长的黑暗
《我怕我被激起的那颗骄傲的心》
我怕我被激起的那颗骄傲的心
它曾属于亿万人中
独一的人
独一的我
它，一旦被激起，一切有用的东西
都将在我轻蔑而乜斜的
一瞥中
顿感羞辱，颓败，腐烂
一颗晕眩于铁栅栏的无尽头的豹子之心
是彻底高贵的，和彻底无用的
它曾属于独一的人
独一的我
这个人，这个我，现在有些害怕了。他怕他被
激起的那颗骄傲的心会因了高贵和无用
而伤敌无数
并伤及无辜
《我的院落，正在升起桅杆》
中午，在故事结尾处打转。
捧着疑惑，我
走不出经验之堂。
溢血的征兆来自大脑。
头绪纷杂，很不堪；
昏厥，很不堪。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地朽烂。
切开疏导，已不可能；
堵死，更不可能。
时光流走了。玉兰花开了。
多少大海？多少火焰？
多少房屋？多少瓦片？
我的院落，正在升起桅杆！
《关于某种距离的三人问答》
你问：从红色到黄色的距离，有多远？
我说：也就肚脐以下三寸之遥吧！
他接话茬：三寸之遥，爬了几千年，继续爬
噢，继续爬。武松过了景阳冈
太阳落山了，我要去睡了
天亮前，别叫我
《一个知识青年曾经的十七岁》
十七岁。一个苹果的阴阳两面
青微涩，红稍甜
脚步比道路更远
家，没有坐标
十七岁。我文而不化，知而不识
在最老的河床搬运汗水
用最旧的办法挥霍年华
卸空的马车上
我扛回了一袋袋时间
十七岁。我一脸秋天，满身落叶
速度更快地慢下来
死亡更急着攀高峰
逃过一劫，站你跟前，说：
一切还有指望——
除了时间，只有时间！
《逝者不告诉你的，雨水也不告诉你》
临近深夜。在一个逝者的博客里
读一位逝者的遗作
会是什么心情？
已是凌晨。这时候淅淅沥沥的雨水
教我听懂了它何以叫
淅淅沥沥的雨水
为这一夜的难以描绘，难以合眼
我直想折断我的笔。因为
一切都是那么无能为力
一切又是那么顺理成章
逝者不告诉你的，
雨水也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