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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不好一个女字

发布: 2013-9-19 18:16 | 作者: 石也



        省际大巴在山路上秋千似的荡下来,李长安的三魂六魄都几乎给颠到云稍头,心思也像悬在 枝头,怎么也不能收拢在迫在眉睫的“亲事”上。上车前,宋和平再三交代,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成了,他就可以搭上幸福生活的末班车;败了,他就会走 进人生黑洞,再无天日。眼看就要进入邻省了,李长安却强烈要求下车,宋和平死死按定了他,让他好好“想一想”。此次,李长安奉父母之命,由媒人宋和平带 队,前去邻省相亲。媒人不大,小李长安三岁,却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宋和平的老婆来自邻省,他要给李长安介绍的对象,正是老婆娘家的一个拐弯亲戚。按宋和 平的话说,只要李长安肯听话,此次相亲,“板上钉钉”。
        可李长安很不配合,一路尽想打道回府的事,再不就是挑邻省人的刺,说他们又奸又猾,鬼鬼祟祟,还有一大把折磨人的罗里罗嗦的穷讲究。
        宋和平可能也有这种感觉,但他大手一挥,把邻省人的这些缺点一笔抹掉,“这些先不管了,去见个面再说。”
        李长安说,“那姑娘是你媳妇的姊妹,我是你爷爷辈,如果真的对上眼了,我们的关系岂不乱套?”
        切!宋和平不以为然,“现在要计较这些,你只能打光棍,小心老头子揍扁你,你可是他的一线单传,传宗接代的任务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会落在你身上。再说了,即便你和我媳妇她妹真成了,我们还不得各叫各的?没麻搭,利利索索的走。”
        不管李长安情不情愿“走”,大巴一如既往的朝目的地急弛,遇山过山,遇桥过桥。
        翻过这架土石参半、天高地远的大山,就可望见邻省琼楼玉宇般散落在山梁和大川间的民居。不时有挎篮提袋的村民站在路连拦车。这是两地间唯一一趟班车,尽 管车内已经很拥挤,但是司机见人就停,乘客照上不误。临近终点,司机也生出放手一搏的豪气,只是苦了车上的“原居民”。作为重点保护对象,李长安被安排在 靠窗边的位置坐着,尽量避免被过道的人流于拥挤中搞坏了形象。过道一侧的宋和平早给挤得妈哟妈哟直叫唤,李长安也给挤得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歪曲着,恨不得就 此从窗口给飞出去。天高地阔,想怎么舒展就怎么舒展。李长安反对相亲的理由立刻又多了一条,路不好走,车不好坐。宋和平意志坚定,比起家庭的幸福和美,这 些算什么?不等李长安再作反应,宋和平叭叭叭又一顿好说。李长安只趔趄着身子死死盯着转眼即逝的路景,对宋和平的絮语爱听不听。
        挤且不说,各 种味道和着冷气直冲脑门,口臭、体臭、脚臭、屁臭,口腔里残留食物的恶臭、以及新鲜葱蒜韭菜的辛辣味道拧成一支奇怪味道的矛头长驱直入,直枪枪杀入他们的 鼻腔,令人作呕。后来又上来一个长发青年,先是就四块钱的车资和票员讨价还价,后又觉得前门太挤,向着李长安宋和平他们这边踅摸。人还没过来,十吨以上的 洋葱聚集在一起的奇怪味道先自到来。到了宋和平坐的地方,长发青年终于选定“风水宝地”,手搭在宋和平前座的靠背上,不走了。腋窝正对准了李长安宋和平, 那股浓烈的洋葱味道成吨成吨的砸下来,像喷泉源源不断抛洒清澈的水流,像机枪无情扫出一串一串无情的子弹。眼前的道路似乎只有两条:要么死于怪味,要么止 于半途。这么想的时候,李长安发现宋和平不再说话,但他一直攥着自己的手腕,好像真的担心他会跳窗而逃。算了吧,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宋和平的安静和车内的 清新也不可能同时存在,他伸手把车窗打开一条缝。针粗的窟窿缸粗的风,冷风灌进车厢的那一刻,洋葱味道被粗砺冬季干风冲淡了,清新的空气重新占据了呼吸的 高地。冷虽冷了些,但大多乘客以沉默表达默许,只有一个抱孩子的妇女有不同意见,“师傅,麻烦你把窗户关上,小心娃娃冻坏咧。”李长安应承一声,象征性的 把窗户往严拉了一拉。
        下了车,宋和平就跑到路边哇哇乱吐,李长安转过身去,以免自己也被感染。待宋和平吐完,李长安已经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但他没有回头。至此,他终于想清了一个问题,为了给父母一个交代,不妨老老实实跟着宋和平走上一走,他用现成的借口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待宋和平吐完,立刻转过来盯着李长安认真的查验,像是李长安身上确有还未看破的重大毛病。一边看一边说坏了坏了。
        原来李长安的头发在车上给吹乱了,这让他的形象分折扣不少,看上去就像一个流里流气邋里邋遢的毛头小子。行前,李长安毛衣外面套了件黑西服,下身穿件天 蓝牛仔,宋和平坚决要求他打条领带。李长安找出一条银白领带,他知道这样的搭配很不规范,简直胡闹。但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在打领带上,宋和平也不够专 业,手忙脚乱的摆弄半天也打不好。匆忙中,取法学生系红领巾的路数,总算勉勉强强的凑合上了。此番会晤,规格不高,乡土范围,没人会在这上面较真。聊胜于 无。等摆弄好了,宋和平又觉得他的头发也该理一理。于是洗了头,理了发。不待吹干,车将来,宋和平拉起李长安就跑。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季节,李长安头上未干 的水立时成了冰块,把头发条分缕析起来,跑起来哗哗响。到了车上,复又进入热境,冰块化开,头发如出水芙蓉般,根根抖擞。却不料,因一个狐臭患者开了车 窗,冷风再袭,刚解冻焕发容光的头发如经受台风袭击的作物,尽被摧折,倒伏一片,胡乱耷拉在脑门上,像一群故意捣蛋的孩子。
        宋和平坚决要求李长安再次理发,至少去洗个头,让他重新容光焕发,李长安以麻烦为由拒绝,两个人站在异乡大街上开始顶牛。
        “你知道我们这次出来是干什么来了?”
        “相亲啊!”李长安漫不经心的回答。
        “为了能相上亲,咱还不得把自个收拾得像个人么?”
        “就是脸上贴着金,烂杆人也照样是个烂杆人。”
        “咱不说这个,咱装也要装的好一点么。既然都来了,咱也不差这一步,快去拾掇拾掇。”
        “谁想去了谁去。”
        “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
        “还想不想相成亲?”
        “不想!”
        “你这个样子去只能把事情搞砸,难道你想打一辈子光棍?”
        “想!”
        最终,宋和平败下阵来,“没办法说你了都。”他用手指替李长安梳理着头发,但那头发也和它的主人一样顽固,不好训服。他不得不凑上去哈着气好让头发变得 服帖一点。两个大男人,数九寒天的待在大街上侍弄头发,怎么看都很滑稽。宋和平这个媒人做得堪称尽心,李长安也几乎被他的称职打动。
        宋和平电 话联系了女方,说是现在有事顾不过来,相亲的事安排到明天更好。这样也好,宋和平正好有一桩要紧事去办,李长安也受母亲差遣,要去舅舅家访问。“先各办各 的事,明天一早到朱庄会合,再不能有任何差池了。”宋和平如是安排。这次,李长安高高兴兴的应允了。在分头行动前,两人还可以一起坐一程车,但上午的班车 已过了,下午天擦黑前可能还有一趟。两人决定打车分头送他们到达目的地,减少时间损耗,为相亲养足精神。
        好不容易拦下一大屁股面包车,说是只 能送他们到要去的地方的附近,不能直到,没有通融的余地。宋和平说只好这么了,但司机应在车费上适当优惠。正说着,又有一留着披肩长发的女孩撵上来要搭 车。宋和平两眼放光,“美女快上车,我等得花儿都谢了。”女孩和李长安要去的地方不远,正好同路。宋和平一路欢笑,李长安不得不略作呼应,长发女子却不出 一声,就像根本听不懂他们的话。
        面包车在一段土路上扬起一股黄尘,又在干结的砂石路上抖了几抖,像是要落刚蒙上身的黄尘。宋和平大呼小叫的直喊颠。待面包车爬上一截新修的柏油路,宋和平直起身,不无遗憾的说,“我是到了,不用再受洋罪。你们两位好好享受!”完了又回头叮嘱李长安,千万别睡过了头。
        李长安点头应诺,“放心吧,我可是村里瞌睡最少的人。”
        待宋和平走远,长发女子竟然和李长安拉起了家常,女子叫刘燕,在县城卖服装,生意半死不活,勉强可以维持一个人的花销。她很不满意现状,打算回家说服气父母追加投资。李长安对自己前来相亲的一节也不加隐瞒,如实相告。
        刘燕笑笑说真是奇了怪了,你们那边男人年龄一大,齐刷刷都来我们这找对象,好像别的地方没有女的。
        李长安肯定,“是很多,我们生产剩男,你们制造剩女,两相一搭配,互通有无,才能保证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咯咯咯——相聊甚欢。有那么一阵,李长安甚至觉得,这趟“苦差”如果单是为了和这个叫刘燕的女孩如此欢快的聊一会,也是值当的了。但是显然,他千里赴会的目的并不在于此,而是那个叫他头疼,却无法躲过的“亲事”。
        媒人宋和平对此似乎更上心,一大早就候在约定的地方,热急巴火的。待见了李长安,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又一遍,像一个鉴宝专家在审视一尊刚出土 的文物。然后他打着长长的哈欠说唔,不错,你这身条拾掇拾掇,整个就一帅哥,可这么多年咋就一直单练呢——我就整不明白了。
        李长安也整不明白,宋和平为什么那么着急为他寻一个奶奶级人物,自己的婚事真就牵动了这个素不相干的人的心?
        这是一个荒僻的自然村落,房子零零散散的到处都是,很不规整,像一把没有撒匀的化肥,胡乱据守在村子四周。房子却收拾得却很精致,庙宇一样神气活现。房 子之间的黄土路给踩得光溜溜白生生,这样的路横七竖八,到处穿插,显得很随意很任性。村里唯一的“公路”在村子中央,上面只铺了薄薄一层砂石,每有车子过 来,立刻扬起遮天的黄尘。就是这样一个村子,却号称“交通要道”,盖因它占据在两省于山洼里的一个交接处,“一个蹦子就能跳出省”。村子属邻省管辖,风物 语言习俗俱各不同。路上,宋和平已有交代,此番前去会晤的人家姓朱,家主生有5个儿女,坐底的是一个男孩,其余都是女子。现在要去相的,正是众女之首,朱 家的大女子,人长的“也还行”,针线饭食农活样样拿得下。但不好的地方也有,家主喜欢赌博,把家输零杆了还不肯收手,家里的大小事务一概不管,最要操心的 仍是赌博。打蛇打七寸,现在可以不计较家主的态度,只需套取女主人的欢心。女主人如果有意,事情八九不离十。
        宋和平让李长安放宽心,如果这家不成,还另有两个备选项,一个在贺集,一个在草洼,都是好姑娘。宋和平又开始念起了秧秧,李长安打断他,“照你这么说,我这次真得破处了?”
        宋和平当胸给了李长安一拳,没大没小的说,“你这个杂毛!”
        尽管心里做了足够的心理预期,可是李长安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是一个没有院墙护卫的家,院里高上低下到处都是坑,大大小小的坑,成了这家人倾倒垃 圾的好去处;黄泥垒就的几间泥屋早已破败,墙皮似乎随时会弃墙而去,毅然绝然,没有商量的余地;院内萧杀得没有半点人气,却似一个野物出没的天然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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