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障碍

发布: 2013-7-18 19:37 | 作者: 戴璞



        “不,我哪有这个闲工夫,还不是我老妈,对任何事情,缺乏自信,她根本无须关注什么天气,坏天气来了,就不出门呗,可能是太闲了,闲得无事可做吧?”
        “阿姨是可以不出门,但你是她儿子。”
        他不好意思的,嘿嘿嘿笑了笑,随她一齐,望着那一大片乌云,它根本不像云层,比煤炭还黑,比铁还重,她真担心它即刻一整块地掉下来。
        汽车瞬间进入到一片迷迷蒙蒙的天地,她不知道铺天盖地的雨珠是早在这儿倾泻,还是在他们驶进时才骤然大作呢?汽车的挡风玻璃上流淌的雨水,把他们的视线遮挡住了,刷雨器每扫过,铺天盖地的雨珠,斜着、竖着,交织成一面水墙,道路已经模模糊糊了,汽车似乎正穿越一道道瀑布,流淌的雨水很快把挡风玻璃厚厚覆盖住了,置身水底的错觉消失在刷雨器再次扫过后,看着雨水交织成水墙,她担心道路已经不存在了,像轻易擦拭干净的铅笔画,完完全全消失在汽车的前面。紧接着,置身水底的错觉清晰起来,它带给她一种说不清楚的判断,像坐在一个悬浮轻微摇晃的密封舱内,逐渐升起,所以她情不自禁仰起头,看着汽车的天窗,天窗玻璃似乎正顶着水压,快速上升。一个急刹车,敲碎了她悬浮上升的状态,跌坐在椅子上似地,她惊魂未定地问,怎么啦?
        “前面有一棵倒下的树。”他说完抬起头,看向天幕,她以为他能从一片混沌的状态中看见值得庆幸的好事情,“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觉得大暴雨还是没减弱啊,外面就像天塌下来了。”
        “光线明朗了,你没发现吗?”
        “可雨势仍然强劲,我们的运气真不妙,今天客户的签约准黄了,我平生第一回的劣迹啊!”
        他看了看手表,说:“不会黄了,我们走的原本就是一条近道,时间上,还绰绰有余。”
        “可是我们被挡住了。”
        他没有吱声,刹住车,熄了火。他把外套快速脱了,丢给她,可能是她反应迟钝,他把外裤脱掉那刻,她才羞涩,不安不自在地望着他,他显然没有察觉到,松起了领带,转而把衬衫也交到她手上,不过他,没有脱掉背心,迟疑片刻把秋裤脱下来,他只剩下背心和一条短裤,不过她觉得他并不滑稽,反而凸显他勤于健身的优点。
        他拉开车门,冲进大雨中,她才缓过神来,他是去搬开那棵挡路的树,而不是出于某种冲动。她捧着他的衣裤,做了个令人惊讶的动作,她开始把手中的衣裤小心翼翼地捧到鼻子下,嗅了嗅,她样子有点儿陶醉。她垂着眼皮,看着手中男人的衣裤,她觉得捧着的是个软绵绵的枕头,把脸深深埋进去,仿佛闯进了一个奇异的空间,这儿没有压抑,不存在烦心事,惬意十足。
        借着刷雨器擦亮的片刻,她看清楚他正打算把那棵树的一端抬起,她不知道这棵倒地的树,它的根是否完全出了泥土,还是仍然牢牢地嵌住了呢?
        雨势骤然间变小了,光线异常明朗,处处清新透亮,一会儿后,零星下着的雨珠也不见了,像一道长堤的云层后面的天空映照出太阳灿烂的反光,她把两边的车窗摇下来,哗啦啦流淌在泥土上的水,沿着路边的缓坡,奔腾而下,汇入一道小溪里,流淌的水声,清澈悦耳。
        她下了汽车,有些地面上的泥土,很松软,听见她的脚忽然陷入紧伴着的惊呼声,他急匆匆跑过来,在他的帮助下,她的脚恢复了自由。“别太靠近路边,那儿的泥土浸泡得更松软。”
        她丢掉手里的树枝,路边的泥土像海绵,她只好打消去看一看只能听见水声的小溪。
        倒在路中的大树,已经被他挪过一个角度,必须再挪动一米的距离,汽车就能通行。树根没有完全挣脱泥土,它沉甸甸的。他走到树梢位置,蹲下,弯腰,用双手紧紧抱住树杆,继续移动着,可能是太沉,他的笨拙就像一只大马猴,学着人,在地面上以某个固定点,画一段扇形的弧线。
        她禁不住清澈透亮哗啦啦悦耳声的诱惑,向路边的小溪声靠近,她心存侥幸,但目光仍然够不着下边的小溪,大概再走一步,她就看见了。
        小溪的水流淌得欢快,她看不清更远处的那道沟壑是否汇聚了其它小溪的水,而此刻她的脚,正缓缓下沉,她的身体似乎被一个看不见的粗鲁男人,死皮赖脸地拉,拉她下了坡。
        她以为死定了,滑下去时她根本使不出力气,像个只知道顺从的女人,被那个死皮赖脸的粗鲁人拽下去。
        一棵树幸运地绊住了她,她的手才有时间有机会抓牢树杆,她本能地牢牢抓着这棵救命的树杆。小溪声响彻耳畔,她以为小溪很近了,哗啦啦声近在咫尺,目光透过去,一阵目眩立即袭上了脑门。
        她听不清楚正打算下来的他喊着什么?她可能是惊吓过度,只知道紧紧抱住树杆,目光呆滞地望向他。他一步步滑向她,她的手慢慢地勾上了他伸过来的大手掌,感觉他的手劲很大。他紧紧拽着,步子谨慎,害怕随时会意外滑倒似地,他们艰难地走过一段路,伫立在了一处陡坡前。
        “我们从那边上去。”他把她带到了一根用衣裤拧成的绳索下,他习惯性地试了试它是否结实,他看着她的眼睛,又说,“我将皮带拴住了那棵倒地树的树兜,我滑下来时,觉得它动了一下,你先呆在这儿,等会儿我从上面拉你时,牢牢抓住‘绳索’,千万别动别松手。”
        她狼狈地回到汽车里,心底的害怕,才真正苏醒了。她真想倒在他怀里酣畅淋漓地大哭了一场,他没有察觉到她的害怕,费劲地把“绳索”还原成他的衣服和裤子。他穿上了这身皱巴巴,问她,不会难看吧?她没有扑哧一笑,他的样子很滑稽,但她笑不出声来。这时候,他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完全是没有摆脱掉刚刚的恐惧,他问她,你没事吧?他见她没吱声,把手伸了过来,但他的手没敢继续伸过来,护在她的脸上,给个安慰。她把他的手强拉了过去,他的手紧挨着她的脸,他的手只是轻轻地贴在了她脸上,眼神规规矩矩地看着她。她的手盖在了他的手背上,以便让他的手能亲切地在她脸上轻抚着。
        “假如我答应接受,你还会不会奋不顾身?”
        “我肯定会的!”
        “但是你想过没,会不会是一时的冲动?”
        他没接下她的话茬,而是试探地问道:“你接受我了?”
        “是的,就刚刚,你的奋不顾身会让任何一个女孩去改变她原来的想法。”
        他欣喜若狂,吻了吻她。他的手放回到方向盘,迅速发动汽车,带着欢快的马达声,甩掉了那棵倒地树,朝隘口驶去。
        道路宽阔平整了,他摁下汽车音响按钮,欢快的曲调,瞬间萦绕上他们灿烂的笑脸,他摇下了两边的玻璃,说晚稻收割的时候就要到了。她嗯了声,把目光伸向被风吹过的稻浪,金灿灿波浪朝她涌来,不过它们没有被这条坦途所阻隔,她的脸转向另一边时,稻浪汹涌地慢慢消失在了她的目光中,无边无际的稻田就像一片海,他们似乎行驶在一座跨海大桥上。
        汽车驶离了稻田,穿过一个小镇,它只有一条街,也许是雨后初霁,简陋街道上的行人,个个心怀喜事似地,有的人竟然冲着这辆陌生的汽车扮了个鬼相,离这家伙不远的几个无所事事的,哄堂大笑。
        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伸出车窗,把小指朝下地冲着他们,但是汽车已经把他们甩得远远的。他瞥了眼安静坐着的女同事,她探出头,正打量一座高楼,直到她看不见了,才重新端坐好。
        “看什么呢?”汽车已经驶出了小镇。
        “那座楼好高。”
        “希望大厦,它是这小镇最高的楼。”
        “希望大厦?”
        “希望大厦,去年还只是商务宾馆,今年已经属于三星级了。”
        “我猜,它的档次升级,可能与风景区有关吧?”
        “嗯,没错。”他知道过了前边那道弯,就是隘口了,“我们就要到风景区,马上看见那颗位置险要的巨石了。”然后他学着导游的语气,“欢迎来到风景区,即将进入我们视线的是享誉天下第一险的隘口,自古以来,这儿是摆兵布阵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兵家必争地。”他打了个漂亮的转弯时说,“见证天下第一险关美誉的关键时刻,就要到了!”
        拐过了弯的汽车,突然来了个紧急刹车。一块巨大的石头,堵住了大半个路面,一些碎石和松泥土一片狼藉地洒满了路面。
        “完了。”他一脸皱巴巴的,与他的着装一样。
        “来不及了吧?”她看着他,语气哀伤。
        “绕回去,肯定来不及了。”他异常狼狈地注视着路面上的那块巨石。
        他趁她拨电话向策划部主任汇报详情时,给老妈打了个电话,他以为老妈会震惊,他听不出电话里的语气是怒还是喜,老妈说他既然不打算相亲妈妈也不会反对,此刻她只想知道,他在哪儿?他简短的把他们为何被堵在了一块巨石前说完,电话那头就挂断了。
        “主任会向客户解释,公司说不会追究我们这一趟的事情没做成,倒是担心我们在大暴雨里的安危。”她兴致勃勃地说,“所以我们下班了,签约的事情可能安排在明天,今天我们正常下班了。”她看见了他手中的手机,露出疑问的表情。
        “我刚刚推辞掉了相亲,我说我深深地爱上了你。”
        “你老妈,她没有发怒或流露出别的情绪?”她忐忑地问。
        “没有,没有反对,语气很平静,她还说你不想相亲,那就不去相亲了。”
        “你老妈很疼你,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她才会顺从你的决定。”
        “现在想想,似乎很符合逻辑。”他边想边说,“我第一天上班她还不放心,偷偷跟在我们汽车后面呢。”
        “不会吧。”她的脸突然变得有点儿害羞了,问道,“我想再问一问?”
        他明白她的眼神,没等她继续说下去,幸福而深情地看着她说:“无论我们之间的障碍有多大,也阻止不了我的决心!”
        她顺从地接受了他热情的吻,他的手从她衣领处,伸了进去。她很期待他能更热情些,不过她没有让他的热情继续下去,她推开了他,看着疑惑不解的他说:“我们去希望大厦吧,在这儿,我觉得很草率。”
        “希望大厦!”他咧嘴一笑,“也是我们的好见证。”
        他们来到希望大厦三楼的一间客房,墙上有一面大镜子,他拉着她,站在镜子前,但没有看到一对令人羡慕的情侣的幸福表情。
        “我不认为你形容的狼狈不堪,倒像患难与共的夫妻。”
        她听出了他的认真劲,转过脸,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颊,他没有眨眼,安静看着镜子里的她,他觉得她很美。他转过脸,语气羞涩地说:“我先去冲个澡。”
        浴室就在窗户的旁边,窗户下面是停车场地,它紧靠着马路。她看见了他们的汽车,由于停车场地只有这一辆,她觉得它比想象中的要小得多,有点儿不可思议。这时,有一辆汽车驶进了停车场地,它准确无误地紧挨着他们的汽车,停了下来。她以为从车里会走出一对像他们一样的情侣。只有一个女人从车里出来,她感到有点儿失望,把脸转向身旁水声唰唰唰响着的浴室,浴室玻璃内的蒸气,使她想到了一大团棉花。
        她再探出窗户,猜想汽车里下来的女人已经进入了希望大厦。
        听见敲门声,她以为是服务员。一个怒气冲冲的中年妇女,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她问完我的儿子呢,就训斥说:“你就是那个勾引我儿子的离了婚的女人?”
        她无法回答中年妇女的话,但知道了来人的身份,惊恐不安地看着对方。她的眼前一道弧线飞来,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后,她的脸火辣辣痛,像个傻瓜,不知道反驳,也不知道回击,她只怔怔的站在原地。
        “你还没当母亲,你当然不知道我的感受!”中年妇女的嘴巴像开了火扫向敌人的机关枪,“你还没当过生了儿子的母亲,你当然不知道我有多难受!”她看了看水声唰唰唰响着的浴室,“我恨不得与你同归于尽,也不想你去祸害我的儿子。”她已经尖声尖气了,“我儿子出来后,让他到楼下停车场找我!”
        已经出了房间的中年妇女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并狠狠地,又扇了她一个耳光。
        走出浴室的他,看见她站在敞开的房门前,走过去说:“刚刚你是不是在和谁说话?我在里面隐隐约约听见了。”
        她面如白纸,缓缓地回过头,沮丧地说:“是的,你妈妈,她刚刚走,她在楼下的停车场地等你。”
        他知道了是一回什么事情,快速穿好了衣服。
        他在冲出房门之前,对她说:“等着我,哪儿也别去,等着我,等着我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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