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
我献给节日一张厌倦的脸，献给它恐惧
献给它违心的赞美，油彩和假面
打击它，羞辱它
从元旦到春节。还有清明。谷雨。端午
我的脸庞一直像釉砖墙面
有着落不下的光芒，从早到晚
我劝说朋友，在语言里压满动词——
我说：“你们走啊，快走啊，一个都别拉下”。
朋友们踢踏的脚步声赶着我，使我因此高兴
唉，我高兴，有人困惑
唉，有人困惑，我更加困惑
都是因为节日的到来，我们沾了节日的光
一个永远的节日每年都要出现
它一如我的微秃的头部
我要加速自己的衰老，用干瘪的牙床羞辱它，对称它
企图
一支笔描绘我的躯体，写下我的盲肠
一支笔写出我的一生
我的一生都在想着一个想法：割掉盲肠
我陷入一个又一个的纠缠
我歌颂纠缠，用十指和肉体歌颂它
用歌颂试探它结构它
但是，我没见过冬泳者的躯体
发白的冬天，高能量的脂肪在燃烧
咆哮的想象哦，在冬天飘飞
而我写下诗歌，描述我此时复杂的心情
我知道一个隐喻已太多，太多
但我不知道一个隐喻为什么已经出现
解开纠缠，去掉隐喻，割下盲肠
我在黑夜里，反复做着这件事情，一心想做好一些
这是我在黑暗中唯一的企图，一生中唯一的企图
彼和此
彼和此，落在一只木马的两头
太久了。不动。静止。木马落满了尘埃
木马呆在空房的一角。孩子在城外玩要，疯跑
孩子与木马，在世界的两端
一个孩子两手空空，他迷惘，寻找玩具
他怎么能找到他的玩具呢，那商店里的玩具!
昔日骑过木马的孩子，他不知道
晃动的木马，它的两头一高一低，始终在晃动
但是，已经隔了太多的岁月，太多的灰尘
一只木马。两头驾驭着彼和此。它静止。
一群跑动的孩子，把世界扔在远远的后面
把木马扔在远远的后面，我因此听到远远传来的那声尖叫声!
观察一个双手抱头的人
我在六米之外，观察一个双手抱头的人
他穿着蓝色的衣裳，黑色的皮鞋，他的头低着
他的双手的高度高过他身上的其它部位的高度
他的双手抱着头
我抽出一根烟，衔上，点着，深吸一口
我继续观察他
他穿着蓝色的衣裳，黑色的皮鞋，他的头低着
他的双脚变换了一下踩踏的位置
我的烟已吸掉了半支，这之间我与其他人讲了一些话
之后，我回过头来继续观察他
他穿着蓝色的衣裳，黑色的皮鞋，他的头低着
他的双脚又变换了一下踩踏的位置
我的烟已将近吸完，我靠在自己的椅子上想
我与他到底有多远的距离，六米吗?
他穿着蓝色的衣裳，黑色的皮鞋，他的头低着
他的双手抱着头，使我再也无法看见这一切
在医院
在医院，在苏打水和玻璃的药瓶之间
在医院，在白口罩和移动的病人之间
在医院，在比药品更另加幽深的角落里——
我的眼睛的病况在加剧、递增
我追随护士的脚步，那仅有的残存的鲜花
但我的左眼和右眼的意义正迅速消失
而我的肉体退得更快，我与其它的病人赛跑
疾病的里程一闪而过，肝炎、结核、白痴、结肠炎
我在走廊尽头返身迎接、恭候它们
现在我知道我正在它们的纵深，容颜模糊
我是自己疾病的面具，张扬，恶毒
煞有其事地站在取药的窗口，取走疾病的预言
有人过来，在医生的注视中咳嗽，解释病情
他也是我的双目所注视的对象
唉，医院的病况正在悄然弥漫
在医院，在我所能看到的走廊和过道中
漫游的人群。蹒跚。疑惑。惘然
一个看完了病的病人，迅速离开，进入另一处
更加庞大的病房!
歌唱
哪儿传来的轻轻的歌声
是哪一个抒情歌手在远处歌唱?
一束灯光，就要把一个人晒黑
灯光仅仅在生命的表面歌唱健康
还有鲜花，它们歌唱春天和无边的繁华
歌唱贵夫人的盛装和辉煌的晚会
冬天。寒潮越过祁连山南下，带来悄然的冰雪
一个沉默的人，听见肺腑、骨头的苦难的合唱
而另一个沉默的人在退却。他收起笑容，他停住
与落叶的乔木相遇。他听见大地内心的歌唱
一座高山，在继续增高，继续接受乌云和雷暴
无数座高山，在继续增高，继续接受寒冷的大雪
在这彻骨的天气里，一个人用右边的耳朵倾听
更多地倾听那些消失了的歌声
一个大海缓缓倾斜，一个酒杯扔向了远处
一个人听见了黑夜里一颗流星高傲而冰冷的歌唱
鹧鸪与孩子
雨前的鹧鸪，它的叫声被谁挖掘
加速的云彩，加速的想像，加速的劳作!
鹧鸪的叫声，潮湿、单调，多么地深入人心!
越过正午的孩子们活动在鹧鸪的投影中———
幽蓝的、反穿衬衣的孩子，在大路上一路跑动
鹧鸪在叫，鹧鸪的弹簧推动着他们跑得更快
跑动的孩子!有一个跑上山坡
他遇见十年前的父亲，裸露的骨殖满是露水!
而更多的孩子跑向前方，把一只鹧鸪抛在身后
他们从我的描述中迅速地跑动、散开
我只看到最后一个孩子的身影，闪烁、飞奔
——一只鹧鸪，反复啼叫在他明日的梦境!
三只飞禽：移动及飞翔
我不能阻止万物的出现和移动
我不能阻止疲惫之后的放松与沉思——
在想象之外
在办公室窗外的枝条上，落下了三只飞禽
三只飞禽，三种颜色
——白鸟、灰鹊、乌鸦
三只飞禽
颜色从浅到深，延伸、移动、跳跃着渡过
自下而上，架起一架无法更改的梯子
三只飞禽，穿越高压线，把气流带动，抬高
它们各自飞翔，向着三个更远的方向
它们飞翔，是颜色和时间的飞翔
但它们内心孤独
白鸟拒绝乌鸦，乌鸦拒绝白鸟
灰鹊更加充满矛盾
当三只飞禽越来越远离我，远离大地
我知道，我无法看到其中的任何一只
三只飞禽：白色、灰色、黑色
我内心确认的三种颜色
它们飞得越远，越接近我梦的枷锁
我回头
在正确的办公室里有一台错误的计算机
一个女人离开了她的久坐的位置
灰鹊落下了它的阴影
还有白鸟和乌鸦
它们相互离得更开，向反向传递虚空的消息
它们彻底超过了我的错误的想象
它们远离
我坐下，读报、冥想
两个极端加在我身上
三只飞禽
它们早已远远地离我而去，它们在另外三个地方飞翔
我仍平静地坐在办公室里工作
在它们移动的阴影里，梦境中存在
三只飞禽，从我心中拉出一架颜色的梯子
三级台阶，三种全新的可能
——白鸟、灰鹊、乌鸦
三只飞禽
三种阴影
我的内心彻底分裂
我已无法描述它们之中的任何一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