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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五首

发布: 2009-4-03 08:18 | 作者: 桑克




 
周一例会


带着周日的疲惫与周一的厌倦,
每个人坐在自己的座位。邱主任摆弄
苗条的话筒,李副主任按动话筒的开关,
然后将之关闭。喀哒喀哒开闭的响声
嘲弄着会议室之中难得的肃静。
大曲将榴莲糖分给诸位,他刚随歌舞团
访问芭堤雅白沙翻滚的海滩归来。
没过多久,会议室便洋溢起东南亚
特殊的朝气蓬勃的氛围。吴小姐没来,
但她的美声却停在邱主任手机的耳畔:
路上塞车,我使劲吃奶的力气也冲不出去。
她把重音放在吃奶一词的位置。
三环塞车并非从今日开始,但是邱主任
宽容地笑笑,似乎吴小姐此刻坐在
他的对面。会议中途,吴小姐推开玻璃门。
她的绿裙,她新染的红发,引得众人
浮想联翩。邱主任想起帆布营房,想起
绿裙之下美妙的曲线。她读《荆棘鸟》时,
我竟然还在山西的乡村。他清清喉咙,
准备发言。此刻,他注意到李副主任
正在练习向两腮拉扯嘴角的艺术。
读过萨特就以为了不起,我可是
党校的EMBA。算了,不与你一般见识。
你看这位作家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希波肉串具有广告之嫌。小张不耐烦地
纠正:不是希波肉串,是希波战争。
邱主任瞪眼:在战争中,人总会变成肉串。
这种英国式幽默岂是你能懂的?
小张写过十年朦胧诗,仍旧只是小张,
如果不是看你帮我写了这些工作总结
以及专题报道,我早把你一脚踹到发行科。
接着,众人公事公办地报出自己的题目。
只有吴小姐对秦红的题目持有疑义:
我写更合适,小剧场一直由我负责。
再说,我熟悉孟导演,他请我吃过晚餐。
她没提那顿饭局的地点与规模。
孟导演的婚礼,酒桌从天边摆到了海边。
海是什刹海的海,天是小西天的天。
秦红气得想要站起,但是小张却拉住了
她的胳膊。门口的陈卫东正在打盹,
散会者依次走过他的身边。邱主任
瘪瘪嘴巴,李副主任面带似有似无的笑意,
吴小姐一无所见,小张想伸手又缩了回去。
只有大曲拍拍他的脑瓜:散会了。
陈卫东茫然地看看周围,吐噜一声,
将嘴边浑浊的涎水麻利地吸回。

2007.8.21.12:20.


三棵树火车站


行迹可疑的旅客,
模糊的面容,含混的口音。
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而且
我不想做他们之中的一员。
父亲拉着我的手,穿行在
水银灯烛火似的暗光之中。
我仰头看见群星。或许
因为群星,我才觉得浑身发冷。
周围的乌黑在想象之中
组成各种奇怪而恐怖的形体。
死的称之为鬼,活的称之为什么?
我紧紧攥住父亲的大手,
发光的门窗之内传来
刚刚进站的火车的喘气声。
人群的密度,我已经没有
记忆。我靠着父亲的小腿打盹。
每一个人都是这么高大和陌生。
金属的桁架,水泥的阳纹。
室内复杂的臭味让我想起
曼谷街头类似的味道。
东南亚的味道是清晰的,
而三棵树则暧昧得一塌糊涂,
如同敞着门扉的公共厕所。
污水的粗纹覆盖着风干的黄痕。
墙皮剥落之后的微妙风景,
比白霜的窗上杰作更加含蓄。
我捂住口袋中的二分钱,
提防着窃贼。人群骚动,
一些人站起,一些人紧张,
觊觎着即将空出的座位。
蓝布洗得发白,别着胸章。
机车的镂空之轮是暗红的,
站在深沟中,拖拽着我的布鞋。
我向后挪步。当它启动,
刮起的小风必将卷走行人;
而躺在两轨之间必将看清
底部的构造。我不敢尝试,
不敢让铁轮碾去二分钱表面
凸起的花纹。人群拥挤,
腿与腿撞击。我哭着,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机车咳嗽着,似乎证明着
我的猜测。细瘦的父亲
一手拎着提包,一手拎着我。
我看见面孔闪动,幽暗中
看不清鼻孔。我的哭声更大。
月台的顶棚又高又深,仿佛
一口铁锅扣在人群的头顶。
对面的月台,一辆三轮车
一闪而过,一个男孩对着我
挥手。我止住哭声,看着他
倏地一下消失在白雾之中。

2007.12.9.18:05


自画像


眉毛没什么变化。
眼皮略双,眼睛略红,
蝴蝶眼镜使它看上去像斗鸡眼。
粗粗看脸,比实际年轻,
细看,眼角以及鼻翼周围
盘旋着粗劣的皱纹,
而且千万别扯动嘴角。

白发的密度增加。
但我仍想眼睛这面部之魂:
近视之外又添了花眼,
近处的东西,只能摘眼镜观察,
纠正了他以往的常识。
鼻孔的火疖掉了,
否则,这张脸更打折扣。

额头的竖疤依旧
清晰,阴雨天依旧疼痛,
提醒他与死亡的距离。
如果给这疤给这脸抹一点面乳,
或许看得过去,或许能够
吸引一位知识妇女,
或者一只尖锐的夏蚊。

下巴蚊子叮过的痕迹,
如果不仰脸,根本就看不见。
如果衣镜够大,就能看见
松弛的脖子,松弛的胳膊。
肚腹似乎干瘪了一些。
感谢为体形而战的妻子,
从不虐待他的胃。

但是肚腹仍旧是
中年的肚腹,幸亏它掩藏在
肥大的衬衣之中。
然后是看不见的耻毛,
已经白了两根。
强烈的欲念归结于克制,
归结于秋天的节拍器。

然后是膝盖,上楼时
微痛。没去医院查过。
可能是累的,但他极少步行。
还有手,忘记的字比新识的多。
还有脚,仍旧是平足,
它走不了多远。
它在鞋里修身养性。

按照钱玄同的说法,
这人应当枪毙。
按照卡尔?巴特的说法,
他已处于下坡的途中。
我呢,对他还有幻想:
但愿今年不是他生命的顶点,
但愿他明日之后更加平静。

2007.8.30.18:09

2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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