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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行录》

发布: 2009-3-20 08:27 | 作者: 孙慧峰



1)

房间里的水是静的。
睡着的睫毛也是静的。睡眠呼呼地刮出梦境
刮到门外。门外的风雪在呼呼地叫着
像猫群。猫群里的一只
穿过呼啸的北风,跳进房间里
接着跳进一个人的梦中。
在一个人的梦中,猫很柔软
睡在沙发上,睫毛是安静的
它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半杯水
那水是静的,里面连条小鱼都没有。


2)

我路过微皱的水,新鲜的鸭蹼和
开花的树。但不能就此认定
我经过了春天
并完全知晓了春天的来源
和它最初的孤寂之美。

不能就此认定:在远处房间里的人
随即掀开了身体的盖子;
那潜在暗处的
就有了一颗充满光线和温暖的
磊落的心。


3)

一个天空有多大?我盯着空中的一只蚊子
它的盘旋有犹豫,有断然。
天空居然越来越小,在蚊子小小的翅膀上
抖颤。

一只蚊子有多大?当它飞过天空
我的目光在一朵比它大很多的白云上停住
白云盖顶,它的四肢栓在天空上。
蚊子早已飞过
而天空尚未移动半寸。


4)

我帮他找到鞋子,但没有帮他系上鞋带。
我帮他从井底下
爬上来,但没有领着他
穿过树林
走到人群之中

我帮他摇晃脑袋
但是全部思考,都是他独自完成
我把他送进中午
但是午餐,要靠他自己
独自咽下。

我没跟在他的身后
因此,我没踩他的影子
没踢他的脚后跟
使他在缓慢的独步中,失去自己的节奏

我没把他放在一个
完全清静的时代,是他自己
在一个动荡的年头
安静着,化解喧哗
独自深入,微笑。


5)

时光会录下影像
把你埋在你曾经出现的某个地方
一双无所不在的眼睛
在你离开而且永不回来之后
始终望着你

望着你和他
穿过街口,在某个楼梯处消失。
如果继续播放下去
出现的是医院、街道、水果摊以及拥挤的火车站。
然后是广场的喷泉、夏天的广告牌
广告牌之上,浓云翻滚
闪电穿透云层。


6)

我是个一直一言不发的人
在独自时,在与众多舌头共处时。
但同时我也是一个
等待奇迹发生的人——

在思想的拐弯处,
在平凡的现实街面上
在熟悉的办公楼道里
在目光流转,突然停住的某处:

一只老虎出现,神态安宁,腰身细软
脚步恍惚,内心有着孤寒。


7)

有什么不能脱口而出?
没出现的不能;
已经出现
但是没经确认的也不能。

今日的流水尚是坚冰,
说到流淌为时尚早。
说到杂花生树,草长莺飞,还要以后的
众多时间逐渐完成。

以后完成的该由以后见证,
明日清风该由明日树木点头首肯。
明日的树在明日原地不动。
明日的窗外飘过明日的云层。

明日不是今日的折衷
明日的皱纹,是草丛的幽深,是傲慢的褶皱。
明日将洞察今日的居心
温度计里的红汞,计量一生的冷暖
明日将挡不住明日的旋转与上升。


8)

在我一言不发的时候,谁在说话?
二月将尽,三月没来
南方有大把的海洋鸟
在天空中挥翅向北。谁在天空中说话?
沿岸的空蛤蜊
一言不发,看旧时光
把海岸线压低。

低到不能再低了,
就有两条细腿鸬鹚
沿着想象的烟圈,缓缓踱来。
我喜欢上“缓缓而来”一词,
喜欢在缓慢中的有所前进
喜欢春天缓慢而至,而不是一蹴而就地光鲜。

那些立马现身的,除了昨日烟花和今日烟圈
就是伸手讨要的乞丐。在我
一言不发的时候,一个乞丐在商场门口说话
他内心蛮横,双手很脏
一双破鞋挂在脖子上。是啊,春天没来
寒冷未除,乌鸦尚未从人间退隐。
多少钱币能打发掉贫困的无底洞?

在我一言不发的时候,
谁在大庭广众之中说话?
一个披着毛皮的人
从对面的银行里走出来
叼着烟卷,一脸对人群的厌恶。
他板结面孔,经过商场和广场
进了网通大厦。在大厦门口,
一只披着绶带的花鹦鹉,向过往的人流
点头哈腰,喋喋不休,
如念咒,
如央求。


9)

嘴慢慢伸过来,一张脸。
镜头一点点张开
水库的闸门,缓缓开启。
台灯阴暗,嘴唇上的红色
纷纷滑落。

一张脸被慢慢放大,
眼睛与鼻子消失
只剩下一条月牙形的下嘴唇
压了过来——
一场肉体的戏剧就从此开始
声音随之起舞,大海
开始颠簸——在这个外国的影片里
尘世之乐和人物命运就这样
在一个特写中
完成了。


阿尔贝托·路易·庞索说:
“回忆失落在人类之脸的什么地方?”
剧中的另一个人,就是现在
坐在屏幕前的这个人,
现在,他用布满老人斑的手
敲着面前的玻璃杯。
杯子张着嘴巴,空荡荡的,
没了褶皱的倒映。


10)

这是大卫·伊格内托,他卡在一条鱼的身体里。
这是奥克塔维奥·帕斯,他仍然活在一个犹鲜的伤口中心。

这是帕拉,他绝对禁止跑动。
这是陈先发:“只是散步。散步。散步,供每一日的井水形成。”

这是下午,我想避开抒情,
而抒情却迎面而来。

所有繁复的总能归纳出一个清晰的主题
威廉·斯塔福德说:“让它再次发生,再次、再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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