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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发布: 2012-7-26 19:10 | 作者: 鲁鸣



        父亲很生气,“到了美国就成了这样子,有钱就什么都干! ” ?
        我告诉他,不光是钱的问题,我这人好奇,什么都想尝试。
        “尝试?!妓女,同性恋,爱滋病,你是不是都想试一试?!”? 他要我千万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他还叫小洁听电话,要她不能告诉任何朋友,说他前几次出国做研究挣有一笔钱,马上会给我们寄来。从他的话里我听得出来,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的儿子在美国为挣点零花钱而捐献精子。他们这一代知识分子特别要面子。他怕这事传回中国,让他同事和熟人知道了他会很难堪。这是最主要的。
        我父母就我这么一个孩子。小时候,因为母亲是德国人,有些不懂事的孩子叫我“混血种”“杂种”,有些小伙伴跟我吵架是也这样骂我。父母就决定不再要第二个孩子了。父亲常对我说,“中德,爸爸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一定要给爸爸争气!千万别给爸爸丢脸。如果你做错了什么,别人不会说你中德做错了什么,而是说江学以(我爸爸的大名)的儿子做错了什么。” 我从小就理解父亲的这番话, 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班里的尖子。小学一年级考试,四门课期中期末我全得了100分。当时校刊以“八个100分”为题,刊登了这件事,全校以及家长们都议论纷纷:“江学以的儿子贼聪明!” 我父母高兴透了。父亲为此带我和母亲去承德玩了几天。我小学和中学都跳过级,作文经常被老师当作范文在班里朗读。高中开始,我在北京日报和北京晚报上发表我写的东西。
        别人有时会说,混血儿聪明。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是爸爸的话在我脑子了起了作用。爸爸也给我传授学习方法。他说,精灵的小孩上课用心听,把老师讲的关键东西弄懂记下来就行,下课就不用再费尽心机,可以有很多时间干别的。我正是照父亲所说的去做的。
        长大了后,我和父亲成了好朋友,母亲不能理解的东西,比方他写的诗,我可以理解。他有什么心里话都愿意跟我说。我们在一起讨论哲学,音乐,社会思潮和自然科学。我在农村插队那几年里,他不断托人捎书给我。在英语和文学修养上,他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出国前,他叫我“哥们” 而不叫我“中德”。我想,要不是我和父亲之间感情这么好,他和妈妈也许分手得更早。
        所以,在这件事上,我不愿让父亲为此感到丢脸。我太了解他了。我和小洁说定,绝不对任何朋友提起这事,以免传到国内我父亲的熟人耳里。
        事情又过去了好几个月。一天,我收到那家精子库的一封来信,里面附有一张支票。
        你猜多少钱?1400美元!天哪,这可是比我在餐馆打一个月的工挣得钱还多!
        信上说,
        “亲爱的江先生,告诉你一个非常令人兴奋的好消息:由你捐献的精子人工授精的那七个胎儿都已经安全地降世,五男两女,除了一对南美混血夫妇生下的儿子偏象亚洲人之外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妈妈是巴西人有四分之一的日本人血统。 不过,这对夫妇丝毫不介意, 说是那婴儿长得象他的外祖母)。其他婴儿的长相和他们父母的种族特征很相象。??????
        他们都长得很健康很可爱。皆大欢喜!我想,你一定很想看到那七个婴儿或其照片吧。由于你所能理解的缘故,我们不能这样做,我深感遗憾。为了表示我们和那七对夫妇对你的无尽谢意,请接受信中所附的1400美元。
        你的精子能适合不同种族的不育夫妇,这不容易在捐献者中找到的。尤其是你?那遗传基因完美的精子更为罕见。为此,你以后每捐献一次精子的报酬由原来的50美元提高到750美元。相信你能理解此项科学研究的重要性以及不育夫妇的痛苦和渴望,希望你能定时向我库捐献你宝贵的精子,继续支持我们的研究和工作。?”??????????
        信中还附有关于人工授精的介绍。由于需要精液来供精子活动才能使卵子授精,捐精者每次所提供的精液通常只能分给一到五个接受精子的妇女。因此, 一次捐献能直接与卵子结合的精子以精液可供接受精子的妇女的人数而定,而其他千军万马的精子只是陪与卵子结合的精子打仗而已。这就是为什么我第一次捐献的精子使七个妇女怀孕是极为罕见的。
        我高兴得当场跳了起来!这下,我可以有一笔固定的收入了。我浑身轻飘飘的,似乎自己在空中飞翔了。
        小洁从学校回来,我一把抱住她:“亲爱的,走! 我们上饭馆去。”
        “怎么了?”
        “今天发财了!”
        “中彩票了?”
        “不。”?
        当我把事情告诉她时,她也很开心。“可是,如果你再去捐献精子,你父亲你一定会很生气的!”她说。
        “只要我们俩不说出去,谁知道?父亲在中国,鞭长莫及。最最主要的是,这不是一件坏事,既造福别人又能帮助我们度过经济上的困难,同时还对医学研究作贡献,何乐不为?”
        “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我只是从你父亲的角度着想。”
        “万一他知道了,我们把医生说的跟他讲清楚,他会理解的。父亲毕竟是个有学问的人。对他来说,理解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面子问题--这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不过,为了他的面子,我们以后不再对他提这事,坚决不把此事公开出去,他也就没法知道。”
        从此以后,我每个月都去捐献两次精子。我和小洁也就一门心思地读书。周末有空也不用去打工了,出去听听音乐会,看看巴蕾,打打球。其他中国同学也没觉得我们有什么奇怪,因为小洁那时也入了美国籍,也有资格申请教育贷款。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我和小洁都拿到了硕士学位,都各自找到了一份正式工作。
        我就在那家精子库所属的医学研究中心电脑服务部工作,其招工的消息来源就是精子库主任大卫告诉我的。他还为我向电脑服务部主任作了书面推荐。
        正因为在同一个研究中心工作,精子库找我的次数更频繁了。有时,一个月多达六次。大卫一再向我解释,这是因为我的精子遗传基因完美和授精成功率特高,各地许多男子不育的 夫妇都指明要我的精子,请我不要介意。为此,精子库又给我提高了报酬:每捐献一次精子为2000美元,但授精成功孩子出生后不再付款给我。
        我根本不计较,心里真的有一种如小洁所说的大众父亲的感觉,几分得意,乐此不疲。
        只是有时感到供不应求。有些不育夫妇得知我这样为他们捐献精子,心里很感激,会在孩子出生后托精子库转交一笔“小费”给我。同时,有的不育夫妇在和精子库签订人工授精协议书时,说是为了提高精子质量,要求我在给他们提供精子之前,减少捐献精子次数的频率;有的甚至要求我专为他们捐献,即在一次射精的精液里,不和别人分享精子,以便得到质量最好的。为此,他们宁愿付出高价。大卫告诉我,那根本没必要。人工授精,能用多少就用多少,一次射精的精液里,质量同样好的精子不少。
        “不过,他们愿意付高价,就让他们付吧。只是你辛苦了。”大卫笑着拍拍我的肩膀。
        由于口碑载道,大卫和另外几个大夫在外地的同行也向精子库要求提供我的的精子。这样,提供(我再用“捐献”两字了就不合适了)精子成了我收入极高的第二职业。
        我父亲在我们工作后从北京来纽约看过我们。在他住在这里的几个月里,他常跟我们唠叨:“你们年龄都这么大了,又有了固定的工作,该要个孩子了。”
        我和小洁也打算要,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生理因素,越是想要越是没有。小洁担心:“是不是你提供精子太频繁的缘故?我们现在不用为经济发愁,我看你还是停止提供了吧。”
        “现在不是我要不要提供精子的问题,而是他们非要我的精子不可。我想提供精子的频繁跟你没怀孕应该没关系。否则,那些精子就不能授精成功。你想,那些想要孩子而不育的夫妇是多么痛苦!我们不能仅仅从经济着想,还应该替那些不育夫妇着想。有时心理作用也会导致不孕的。要不,你去做个捡查。”
        “你怀疑我不能生孩子?”小洁嗓门大起来了。
        “嘘,别让父亲听到了。”
        在我的说服下,加上小洁想亲自对大卫讲讲我提供精子的事,我们请假一块去见了大卫。他很热情,立刻请大夫给小洁作了捡查。天下竟有这么巧合的事!我给别人的太太提供了这么多次精子,现在轮到要我给自己的太太人工授精:小洁的输卵管受堵。
        “你瞧,上帝当初让你来捐献精子是有道理的吧,让你和你妻子认识到进行人工授精的重要性。”大卫幽默地对我们说。他要求我们在小洁的排卵期时再来。
        到了那一天,大卫亲自给我们进行人工授精。他说,"来,你们是夫妇,就没必要用那电按摩器了。我请护士给你们安排了一个舒适的房间,你们就在那儿做爱。当然,中德,你可以用那按摩器给你太太享受享受 。”他说得那样认真,象是在交待实验操作。我和小洁情不自禁地笑了,但俩人都面红耳赤。到底是在中国长大的,不象他们老美当别人的面谈论做爱那么轻松自然。
        “祝你们走运!”大卫说着把护士叫来。
        护士叫我们把一张表格填好,然后把我俩领到一间布置的很雅致的房间,对我们说:“这是专门给由丈夫本人提供精子做人工授精而准备的。完成任务后,别忘记立刻通知我和大卫。Have a good time and enjoy yourself!”
        房间里有一张席梦思床。床的左侧是一个巨大的镜子,右侧是一个壁炉。炉子里正烧着火,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颇有浪漫情调。床头柜和桌上各放着一束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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