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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场的这个秋天

发布: 2008-11-07 08:17 | 作者: 柯真海



伫立袁氏古建筑群至高点朝东望去,我发现,安顺屯堡那种传承与独立的文化迹象,竟然也蕴藏在面前这些村寨以及身旁这座古建筑里,只是,屯堡的军旅意味浓厚,而云盘袁氏古建筑群却深涵着儒、道文化内涵,更贴近中国传统主流文化和逼近生存的智慧。秋阳照伏在如涛的群山,几处村寨若隐若现于群山深处,村寨周围有田畴,有旱地,有树,有竹,还有简易的通村公路。我想,古西堡文化的内核究竟是什么呢?也许,沿着眼前这一处处遗迹和人们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蛛丝马迹,可以寻觅到那个神秘的元素。

隐隐群山里,电灯照亮了马场人所有的夜晚,日子里添置着现代社会的信息元素,但这里的人们似乎没有感觉到物质时代的挤压与恐慌,也没有避世逃遁的消极。从袁氏古建筑群到新兴的村寨,从传统文化继承到现代经济型农业逐步产业化的构想,巧妙地起承转合,古西堡似乎折射出一道纯正朴素的灵性之光。

这里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地域,无疑要成为一个经济型农业区域意味浓厚的载体。这里的经济构想,不是那种古老到贫困、飘渺到虚无的古典田园,它不崇尚无物的空洞意识,它不是诗,更不是物质时代流行的滥情小说,它像一篇新田园散文,以静美祥和的笔调展开在传统叙述与现代主题的篇章里,有着从小农经济结构向经济型农业产业化构建起承转合的旨向。这里的现代主题,不是那种仅仅依靠出卖不可再生资源一夜暴富的现代主题,也没有靠近现代经济圈的那种区位优势,它就像一艘搁浅于河滩的古船,在宁静的河湾苦苦期待着潮汛。船上没有工厂排放的残污,更没有可供排水的水轮,但这艘船的航向也并非不明确,一旦遭遇潮汛,它即扬帆摇橹,驶向那经济型农业集成的湖泊,打捞那些属于山林、田野、旱地、水库(也包刮水田与沟渠)里一茬茬可再生的经济细节。也许,这片土地不会迅速走进现代化城镇模式,但它那一尘不染的青山绿水与农业的逐步产业化,会在最终成为现代农村社会生活的终端景象。从普定到马场正在修筑硬化标准公路,这无疑是古西堡走向现代社会形态的通途,然而,就客观区位和文化内涵而言,这片土地在外貌发生变化的同时,也保留着古典文化元素与现代理想构造的那种属于自己的气质——古典和现代在她身上共存。

循着隐隐的文化遗迹,我徒步田畴,跨越村寨,穿过一片片林荫走近猪场村。猪场村确实不大,也就数十瓦舍秋色里,纤陌寨道空留痕的一个村子,却是袁家牌坊遗址所在地。据村人介绍,袁家牌坊是袁氏族人为了纪念抚养三代子孙成人而未改嫁的袁氏华成祖妣张氏,于清朝道光二年修建的。且不说牌坊上的石刻怎么精湛罕见,牌坊两边由举人高士进书写的那副对联“八千岁暮春常在,三十年前古逾稀”怎样飘逸俊美,单单牌坊横梁石的重达万斤,就让我深感其庄严与雄伟——由上百块经过精琢细磨的石灰石构筑而成,蕴含着五千年中国传统文化元素。遗憾的是,这座思想、道德与精湛技艺集成的牌坊,竟然在1966年破“四旧”的行动中被炸毁了。聆听一位老人叙述,大致可以想象石牌坊蕴含的文化迹象对人心有着多么强烈的震撼。我在牌坊遗址前肃立,祭奠,仿佛面对我灵魂深处尊敬着的一个逝去的长者。泪水不住地溢出我的眼眶。袁家牌坊从竣工那天始,它就已经不只是袁氏族人尊敬与感恩的载体,它凝结着先贤们的思想与智慧,承载着民族的理想与追求,强调着生而为人的尊严与责任。但终于被一个“破‘四旧’”的借口“炸毁”了!这个“炸”字,的确透露出施者心性的残暴与受者的信念硬度。一座古建筑有时就彰显着一个民族思想的光芒,不管它建造于旧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还是人类历史的某个时期,无疑都是民族文化链条上的一个环扣,一种精神的存在。石牌坊是最直观的思想载体,也是精神与道德遗存的方式。看这样的石牌坊,不仅能鉴别人与人性的距离,甚至还可能在木纳的人心里唤起一种难得的感动。

沐浴了渡功亭暮秋的月光,感受了沙家屯衰败的森严,聆听了姑娘塘和螺蛳塘的传说,我便来拜谒袁晓岑先生故居。上窑村也叫水井湾,一代国画大师袁晓岑先生就诞生于此。先生1930年步行300里到贵阳省立师范学校学习,1935年赴云南昆明入昆华高中深造,1938年在昆明举办第一次个人画展,随后博取众家之长,几经磨砺、修养、吐纳,直至成为一代国画大师。上窑村是个典型的山区村寨,但它的寨道、房屋、山水、田畴都融入了天人合一的自然理念,总有些地灵人杰的气派。“师自然,修内慧然后自成体系。”这是这片土地给袁晓岑先生最初的慧悟,难怪他要说“美好的人生是始终坚守着最初的理想”。他的国画《小鸭》、《森林孔雀》直至135米长的《百鹤图》巨幅长卷,无不与这片乡土和地域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遥想袁先生的《森林孔雀》漂洋过海参加日本举办的“近代世界美术展览”,并被选入《近代世界美术亚洲第一部》书,之后他又于1986年在苏黎世举行个人画展,随后在美国旧金山、拉弗兰德等艺术交流中获得成功,有谁能想到先生是从这样一个小山村陡步300里走出去的呢?举目远眺,似乎重山间的山道上正走着袁先生清晰的身影。

袁愈嫈先生走了,袁晓岑先生也走了,甚至,刚在贵州文学史上留了个身影的蒙萌也走了。但他们的思想和精神留下来了,留在了马场,成了马场地域文化的一部分。

村寨宁静的上空浅浅地染了一缕或者几缕青岚的时候,那是寨人在炉灶里生火煮晚饭,宁静的村寨洋溢出温暖的气息——生活的气息,家的气息。太阳即将落山,远处稻田里挞谷机的响声停了,田野里站满着稻草人,收工的人们跟在农用车或拖拉机后面回村了。他们把车上装满谷子的麻袋卸到堂屋里,在晾坝上洗脸洗手,然后摆开桌子吃饭,男人一桌,女人一桌,换工的客和主人自己家里的人都全坐下来,丰收的喜悦和农事的疲惫全在酒桌上了,直到夜幕低垂。

马场镇的秋夜风轻露白,月明星稀,宇宙清澈。月光下的村庄格外端庄静谧,我独自沿小镇旁边的河堤走着,不觉想起白天参观马场奇石展时读到的有关记载:马场石属硅质基石,其SIO2含量可过75%以上,系前寒武纪海底火山喷发的玄武岩浆通过高温高压交织变质而成,其矿物质成份非常复杂,质地坚硬,一般在华氏7.0度以上,上好者可过7.5度,该石硅化程度高,玉质感强,通过亿万年河水冲刷、腐蚀,石体表面光滑如琉,光彩夺目。我忽发奇想,那神奇的马场石,不正好是马场地域文化的象征吗?红如血,绿如翠,黑如墨,紫如霞,杂如彩练,把古今最淳朴最璀璨的想象都蕴含了啊!想到这里,又想起翠云山寺庙、袁家牌坊以及袁愈嫈、袁晓岑和蒙萌来,这让我感受到烙心的疼痛,也让我体验到磨砺的幸福。“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凝望着哗哗流淌的河水,泪水不知不觉便溢出了我的眼眶,我一时竟弄不明白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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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5-8-05 11:00:35
好文章,真美文!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5-1-15 12:14:07
百家智慧埋砖瓦,旧墟深处有真言。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4-12-19 13:27:24
很久没读到这样真诚的作品了。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4-11-23 20:17:41
写得朴素,却是情动于衷,读过了,让人不得不感慨作者心如止水的叙述下的深情!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4-10-02 20:00:38
我盼望读到柯真海更多的作品。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4-10-02 19:59:03
确实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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